有关乡村振兴的八个基本常识

想了一段时日,决定写点关于乡村振兴的话题。一来父母尚在农村,且保持平均每两天一个电话的沟通频次;二来平时所做的事跟乡村有关联;三来始终心仪乡土,其程度绝不亚于写《瓦尔登湖》的梭罗。


乡村振兴


但纵使思虑良久,作为一个“乡下社会人”,我也只能以“常识”来浅议这一宏大话题。除了水平有限以外,更为重要的是缺乏专家们的想象力与表达力。

希望未来会怎样,这叫规划;

未来可能会怎样,这叫预测。

针对此一宏景,高层及专家智囊们已然作出谋划。包括实施原则、时间、模式、路径等等,终究目的,就为达“农业强、农村美、农民富”。

言归正传,切入正题。

常识1:乡建
近年来,有关乡建的话题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大有“城市谈区块链,农村谈新乡建”之势头。有乡建文化论的、有乡建特色论的、有乡建产业论的、有乡建艺术论的、有乡建房产论的、有乡建养老论的、有乡建融合论的…

中国41658个乡镇区划单位,662238个村级行政单位(含街道办),自然空间巨大,可以花样百出。加之“农林牧副渔”等多重乡村业态,容纳那么多的“乡建论”也是绰绰有余的。


但问题来了,

谁在主导乡建?

谁是乡建主体?

乡建究竟为谁?

从大的层面而论,乡建实质是以“空间换时间”的城镇化战略。而其方式归结起来就仨:

1.由农民自发而为之乡建;
2.有识之士与农民一道搞乡建;
3.工商资本换一个地方倒腾房地产。
按照叔本华的观点,人的意欲生能力,能力生工具。倘若这乡建与农民的关联度太低,抑或完全被边缘化的话,则新一轮的社会问题自然也会伴生。

因此,

协助乡建是一说,
参与乡建是一说,
主导乡建是一说,
投资乡建是一说,
投机乡建是一说。
而不管哪一种发心和模式,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先得“唤醒工农千百万”。用某领导人的话讲,叫“尊重农民意愿”。

其实乡建的话题,并非今天才有。近现代比较著名的有梁漱溟、晏阳初、陶行知、费孝通。所异者,有些是知行合一者,有些是持续的呐喊者而已。

尤以梁漱溟对乡建有一套系统的理论主张与行动纲领。他在《中国文化要义》一书里就表示,中国是“伦理本位,职业分途”的特殊社会形态,必须从乡村入手,以教育为手段来改造社会,并身体力行。


乡村发展


他们的言行尽管有别,但无一例外地,都主张“育农、强农、融农”。

关于乡建,我的建议是——找到农民的优点,把他们作为你的合伙人,一起开荒掘井。最糟糕的乡建,恐怕是一群有钱的文盲试图去掠夺另一群贫穷的文盲。

常识2:农业
什么是农业?你可能以为这个问题很简单,是吧?还别说,倘真要弄出个究竟还是件不易的事。

农业的核心特点:

其一是经济再生产与自然再生产交织在一起,受生物的生长繁育规律和自然条件的制约,具有强烈的季节性和地域性;

其二是生产时间与劳动时间不一致;

其三是生产周期长,资金周转慢;

其四是产品大多具有鲜活性,不便运输和储藏,单位产品的价值较低。

换言之,规模了可能就不经济,经济了可能又不规模。


这激起我另外的思考。那就是农业与现代化整体性发展的问题,换句话说,农业只能为现代化添砖加瓦,而每每又总是现代化最后的受益者。


这就好比大家在一起聚餐,饭菜总是厨师做,但上桌时又往往没有他们的份。

谁在做农业?农民呀。

谈到这里,另一个话题又出来了,那就是 “李约瑟之谜”。对于著名的李约瑟之谜——为什么在前现代社会中,中国科技遥遥领先,但工业革命却没有发生在中国,到了现代以来,中国的科技水平就落后了?


乡村农业


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可谓五花八门。但有一个被广泛接受的解释,便是马克·埃尔文的“高水平均衡陷阱”理论,这是一个从经济学角度来观照的解释。

所谓“高水平均衡陷阱”,指的是中国古代的农业技术发展得太好,人口密度过高,这反过来又阻碍了高科技发展。由于人口太多,劳动力的相对价格就变低了,以至于任何节省人力的技术发明都显得没什么价值,因为只要把活儿交给人去干就可以了。

这就是说,在历史上(第一次工业革命前后),我们非但是农业大国,同样也可以说是农业强国。因为举国在玩农业嘛。

不过这反过来讲,倘若全球化并知识产权高度保护下所倒逼中国进行科技创新之际(近期的中兴芯片事件),则农业与农民就只有被边缘的命。历史上如此,现实亦然。

现在我们是农业大国不假,但为什么不是农业强国呢?因为我们的资源禀赋决定了中国农业基本上是内需型的,尽管存在品种调剂问题,就总量而言,我们的农业也能够满足内需。

因此,对农业生产过剩、农业经济周期和国际农贸谈判之类问题的关切自然也没有那些“农业强国”表现得那么敏感。

究竟如何才能实现农业强国?除了谈一点智慧农业与循环生态系统打造以外,我也没有什么更好的良策,而且我始终认为中国三农问题的根本不在农业与农村,而在农民。

常识3:农村
传统里,我们总是将农村等同于乡村。

“这群乡巴佬”

“你个乡下人”

这些口头禅,倘若不是我们的城里人因为近年吸饱了雾霾、吃足了地沟油、领教了三聚氰胺的魔力,他们是断然不肯将之剥离于嘴的。

而其实,乡村与农村还是有别的。至少,农村是具象的物理空间,乡村则是抽象的想象空间。

乡村在哪里?

这得靠重塑。

因此,过分地说农村如何如何萧条的,要么是纵比记忆,要么是横比城市;而片面性地说农村有多好多好的,很可能是刚刚从灯红酒绿与物欲横流的城市里暂时“逃离”出来,突然呼吸到乡土气息的缘故罢了。

说农村过分不堪的,要么举证农村的破败,要么取材“留守”现象所带来的一系列人伦惨剧。

那么,造成这些的本质是什么?



乡村发展



按道理,工业化、城市化过程会导致农村人口下降,许多乡村社区因此而消失,这是几乎所有现代化成功的国家都经历过的阶段。但是像我国如今这种关于“乡村衰败”的强烈呼声却是鲜见的。

这是结构性的问题,
核心就是农民问题。
不过,光有“呼声”而不寻其根本,然并卵。更何况,我所看到的更多是别有用心的人在那里呼的声。

而说农村无限美好与机会多多的,除了考虑环境宜人之外,当然还有更多的发财企图。

某咨询机构就振振有词地给一群搞商贸工技的商人开出药方,“中国乡村在基础设施、公共服务设施方面与城市有很大的差距,未来要实现城乡均等化发展,这里面蕴含着巨大的商机,如乡村道路、供水、污水管网、垃圾处理、智慧化设施、学校、图书馆、医院等等,这些都将是一片蓝海”云云。

其实嘛,不就是利用国家政策换一个地方做点工程而已。

不寻根的一味叫苦与不求本的一边叫好,都是不真正懂三农问题的人。

常识4:农民
农民,最早语见《谷梁传·成公元年》:“古者有四民,有士民,有农民,有工民,有商民,即士农工商四民”。

相对于其它解读,我更愿意将农民理解为“农人”,即长期从事农业生产的人士。凭什么可以对从事工业的人叫“工人”,就不能对从事农业的人叫“农人”?

在中国,农民这个词可谓意蕴五味杂陈,远非黄家驹所唱的《农民》那么从容。关于这一点,从农村出来的人都感同身受,也没必要自欺欺人。

农民,既可以拿来骂人;农民,也可以拿来作为已然出人头地的人们的故事佐料,那口气多是——我也曾经是农民,看看今天吧,哈哈;农民,有时是标签,有时还可以做选票。

本质而论,三农问题的核心是农民。

“你愿意当农民吗?”

倘若得到的回答是否定的,则后边的话题就无需再延续了。


乡村发展振兴


“农民会越来越少吗?”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与必需的,则很有必要聊下去。

“你又不在家住,修那么大的房子干啥?”我回老家时经常这样问乡人。

“别人修我也要修呀,不然很丢人!”他们常常如是答。

其实,我们所说的农业问题多数并非产业经济问题,所说的农村问题很多也并非乡村社区问题,归根结底都是农民问题。

确切讲,是农民面临的三大焦虑:

1.自主权;
2.成长性;
3.可持续。
自公社解体后,改革开放促使农业经营方式发生了和正在发生着种种变化。

而无论公司加农户、合作社加农户或规模化农场,也无论规模化是通过农民间土地流转还是通过公司包租农民土地的方式,凡成功的多数也往往跟农民的意愿有关,与政府原先的设想常常出入很大。

正如农业新技术只有在市场上供农民自主采纳才有前途一样,新经营方式也只有在农民自愿的前提下才能经得住历史的考验。

是坚守耕地“红线”保证粮食自给,还是扩大国际市场进口;

是公司加农户好还是合作社加农户好;

是继续保持农民兼业化作为打工者的“退路”,还是发展规模化专业经营以提高农业生产效率;

是协助农民发财,还是利用农民发财。

既然土地红线乃国策,农民不能“卖”,自然地方政府亦不能“圈”才对。

“就怕政策会变呀,还是多打些粮食”

“以后我的出路在哪里呀?”

“在家里没有钱,进城又不招人待见”

农民焦虑时,常常会这样吁叹。

他们选择进城,付出劳动就应当得到尊重,不能“上等人”看不顺眼就赶走他们。倘若农民选择在村,他们的地权就应该得到维护,不能“上等人”看上了眼就一把抢来,无论“圈地招商建大城”还是“收地拆房盖新村”,都得以尊重农民的权利为基础。

依靠高速增长来使“两栖人”将钱汇回家乡盖“面子房”,可一旦高增长阶段结束,过去积累转化成的家乡“面子房”并不能产生现金流,而他们又没有在高增长之际“化”入城市时,该怎么办?

虽然农业在我国的经济中所占的比重已然很低,真正务农的劳动力和真正安居乡间的人口占比也在明显下降,但“农民问题”的重要性却没有降低很多。

城乡,真的要“融合”发展,而非靠硬性的“统筹”协调。

常识5:扶贫
扶贫的本质是共同发展,而其对象是一个个的人,而非一个个的“物理空间”。

什么是贫?贫者,“分贝”也!即“钱财从一家转移到多家”之谓矣,或者说“家财被多头转移出去,家室空空”也。贫类同于“困”,亦即“暂时被困了”,贫跟穷是有别的,穷与弱更是区别大大的。

“贫”是有潜在能力或现实能力的,只是需要辅以一定的条件以使其实现良性转化而已;“穷”则比“贫”的程度要深得多,多数是因为自身历史原因或自然条件不允许所致,对其扶持之力度要比“贫”显然要加大。

相比于贫与穷,“弱”则是最深层次的,是近乎于无能或低能的群体,是真正意义上的弱势群体。

以农民为例,何以农民会穷,或者说,他们(纵使能力相当的人)何以干不过城里人?其实,除了学习环境及其它条件以外,最主要的区别还是商业层面的差异。

对此,我将之提炼为“四资三变”模型。

四资
第一个资,是资源;
第二个资,是资金;
第三个资,是资产;
第四个资,是资本。

三变
资源变资金、
资金变资产、
资产变资本。
农民有没有资源?当然有。变现(资金)的能力如何呢?不用讲,有限。一个是资源交易机会和场景设计有限,另一个便是存在农产品与工业产品及服务产品之间存在价格不对称。

我们给一户农户主要收入算一笔账:

家有6人,劳动力3人,两个孩子读书;
谷物类收入1万斤(卖米计5000元);
大肥猪一年两头(一头卖2300元);
其它家禽及瓜果蔬菜收入5000元/年
平时临散工找2000元
这是没有诸如烤烟、渔业、牧业及药材的平常农户的收入状况,但却是目下中国农村的普遍状况。可见,农业收益那块,扣除化肥、农药及其相关机械设施(不含投工投劳),纯收入不会超过3000元。若孩子上学再加上天灾人祸,基本是入不敷出的。

换言之,光资源变资金这一部分,就已然输了一着,还遑论后边的资产与资本?这个时候,不出去卖苦力?还能干啥。但是问题来了,就算出卖苦力换来了“资金”,却又因为跟风而盖毫无现金流基础的“面子房”。

于是,恶性循环。

扶贫,扶智最终还是最关键的。

常识6:乡愁
说到乡愁,倒让我想起费翔的一首歌

《呢喃》

幼年的时光虽然已远荡
总是那么教人难忘
儿时的玩伴儿时的地方
永在我记忆里深藏
童年的生涯常入我梦中
梦里我戏笑依旧
每当梦回时彷佛还听到
松籁在空中悠扬
重回那记亿深处的地方
眼前的景象变得那么渺小
远处的孩童传来阵阵戏笑
熟悉的叫我心惊
还是老地方还是老景象
童年的我早已了无踪影
檐下的乳燕依旧在呢喃
可知我心中幽叹

对于乡愁,我的理解有两个方面,其一是作为人类生存所必需的底线,即“绿水青山也是金山银山”;其二是人类个体或群体的某种美好且必要的记忆。

乡愁,不仅仅是在农村,城市里也有,只要有人生活的对方就有乡愁。

一句话,就是人与人,人与自己,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反映在经济发展上,就是生态经济理念与实践。倘若离开这个根本,非要弄出个什么“乡愁经济”,我倒是很担心会曲变为“想到乡村就愁”的“乡愁”。

常识7:产融
我这里提的“产融”,并非单指“产业资本与金融资本”共生发展之谓,而是更多层面的多产融合。一讲多产融合,多数人一张口就是“互联网+”,大有不这样说就不会说话一样。坦白讲,现在已经是“后连接”阶段了,流行点讲叫“新零售”。

未来,企业只是一个生态系统,过去那种用十万人来成就一个老板的时代很难回来了。财富扁平化时代,雇佣与被雇佣现象会愈发稀少。主要是平台加个人,而且是自由自由选择的个人。多产融合的实质也是分享经济倒逼出来的产业链创新,他是物联时代的前奏。


乡村特色产业


我曾提过一个概念(并且已经在我的很多咨询企业里实施),就是要重新建立生产者与消费者之间的信任机制,持续完善产消交易系统。这就要做到精准交易,而要实现精准交易,就要注重“产消”而不仅仅是“产销”。

以前是“生产-销售-消费”,这个结构估计会通过新的“产消” 模式来重塑。未来将是一个个大的产消平台与个人的格局,基于这种格局,再诞生一套新的商业系统,包括新零售模式。

现阶段城市创业者中,近一半来自是农村背景的,而且多数都是在瞎创。创业为什么非要守在城市呢?在农村也照样可以呀,可以围绕城市的消费来做乡村的产业。但是,前提是需要构建这样的一个全新的系统来解决这个问题。

特色小镇的下一站,可能是“特色乡村”。创业的目的地,亦然,而且这个到来的时间不会太久。

常识8:文明
乡村振兴,是开放的特色,也是特色的开放。因此,所建立的立场越大,则生命力可能会越强。何以这么说?

我想到一个词:文明。什么是文明?根据目前较为共性的划分标准就仨:1.礼仪体系;2.文化;3.城市。

故而相对于“文化”而言,我更喜欢“文明”这俩字。文明是文化的再内化,文化是文明的外在形式。

文明是一元的,是以人类基本需求和全面发展的满足程度为共同尺度的;而文化则是多元的,是以不同民族、不同地域、不同时代的不同条件为依据的。

总之,文明更具有稳定性。乡村振兴,单单拿农耕文明与民族特色文明来诉求,恐怕托不住。因为这是一个基于全球化背景下的中国城市化阶段。

从宏观的时空而论,人类文明从古及今,是不断地由发散渐趋聚合的。在五千多年以前,欧亚大陆上兴起了多个文化圈,后来逐渐合并为四大地区的文明——东亚文明、南亚文明、西亚文明、西欧文明。

而自19世纪以来,全球化运动得以蓬勃发展,也促成并不断凝结了上述地区文明之间的最大公约数(即文化交集)。

在相互融合的过程中,逐渐形成了关于地区之间的“共生、共创、共有、共享、共赢”的国际现代文化,或者叫做——现代化文明。


乡村文明


很多的文明变迁或者叫消失,倘若不能从“现代化文明”的立场上去观照,多数时候是看不清楚的。

“xx文明正在被我们破坏”

时常听到这样的哀叹,其实未必如此。

因此,找到并立足自己的特色,然后兼容并蓄其它文明,可能是乡村振兴的有益探索。

刻意保护,可能是一场场伟大的徒劳;

肆意开发,也许是一次次自毁的掠夺。
(资讯政策责编:陈峰 )
2021年07月16日 05:50[查看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