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蓝记(8)|一生一戏,母女接力守白局

拓荒号:拓荒牛 (开说)

“看白局,到甘熙”。在南京,若想听一场本土的古老曲种,人们就会去甘熙故居老茶馆坐上片刻。在这里,南京白局国家级传承人黄玲玲携市级传承人许茹等学生带来表演,用方言俚曲唱尽老城南的市井烟火。在小碟、键子、酒盅等小打击乐器的配合下,南京白局诉说着老百姓身边的家长里短,生活趣味浓厚,常常引来南京人的会心一笑。


黄玲玲(左)和许茹

绝处逢生:

从濒危曲艺到重返舞台

“每天早上4点钟,是我们雷打不动的起床练功时间。”回忆起初学白局的时光,黄玲玲说,那时的他们要趁着空腹的时候,踢腿、下腰、翻跟头,吃过早饭后则要练习刀枪棍棒等舞台动作,午饭过后就是练唱,学曲牌、唱段子……四五年的专业学习,为她打下深厚的戏曲功底。

南京白局由云锦织锦工人闲暇时的说唱形态发展而来,已有600余年历史。明清时期,南京丝织业兴盛,织锦工人劳作繁重,常常伴着织机声随口哼唱身边生活,以舒缓工作时的疲劳枯燥。这种一边织云锦一边哼唱的形式逐渐演变为一种曲艺,后来,织工们觉得在织机前唱得不过瘾,有空时便到秦淮河畔摆上几桌坐唱,深受人们欢迎。因唱一曲不收钱,即“白唱一局”,故名“白局”。

南京白局曾一度濒临灭绝。随着南京丝织业的衰落,加上时局动荡,白局至抗战以后近乎消亡。“为什么很多地方都有扎根本土的传统戏剧,南京却没有?”1960年,时任南京市总工会主席的夏冰流先生了解到南京有唯一的说唱艺术——南京白局后,便倡导总工会对其进行挖掘整理,并成立南京市工人白局实验曲剧团。紧接着,流散在丝织工人中的白局能手纪鑫山、聂少庭等老艺人,以及中央戏剧学院的老师、南京越剧团的导演、京剧界的老师被聚集起来,共同谋划南京白局的重振与发展。同时,一批年轻艺人被招进剧团接受系统学习,14岁的黄玲玲便是其中之一。

白局传唱不能只是“自娱自乐”。剧团在排练《上金山》《义民册》《挑女婿》等丰富剧目的同时,也在不断送戏下乡。黄玲玲说:“那时候条件很艰苦,送戏下乡要坐马车、三轮车甚至要坐轮船过江,走乡间田埂路,鞋子上都捆上草防滑,演出舞台经常就是一个草坯搭成的棚子。”但在新老力量的融合下,南京白局终于开始重返大众视野。

演唱南京白局用的都是原汁原味的老南京方言。在黄玲玲看来,这在戏剧不同角色的分饰上会造成一定障碍。“南京方言有点‘冲’,不够柔软,并不适合我们这些小生、花旦演员的身份,所以我们总力争唱得美一点,让南京白局也‘带点弯儿’。”那时,黄玲玲和同学经常去剧院观摩各个戏曲大家的舞台表演,吸取他们的动作、神情及韵腔,糅合到白局之中。“起初,老师会忍不住凶我们,后来听我们唱得抑扬顿挫,效果还不错,便也不再讲我们。”黄玲玲说,今天人们听到的南京白局,相比最初柔和了许多。


黄玲玲团队在雨花台烈士就义群雕广场表演。

新芽勃发:

甘熙故居里的守艺与播种

“南京白局要真正实现代代相传,就要走出戏台,走进校园。”在黄玲玲看来,只有让年轻一代在课堂中接触、了解白局,才能为这项古老的艺术注入新鲜的生命力,使其在新的时代土壤中扎根绽放,永葆生机。

上世纪90年代,黄玲玲受邀来到甘熙故居进行白局义演和传习工作。出于对甘熙故居古朴静谧氛围的喜爱,以及对南京白局的难舍情怀,黄玲玲在没有经费补贴的情况下,在这里一唱就是20多年,直到如今还在唱。为了给南京白局留下更多“种子”,黄玲玲在甘熙故居表演的同时,开始走向南京金陵高等职业学校等校园进行定期的白局教学。

作为黄玲玲的女儿,许茹从小在母亲身边耳濡目染,许多白局唱段张口就来。她真正开始学习白局,是在2010年父亲去世后。那时,黄玲玲的白局团队因拉胡琴的丈夫离世,显得势单力薄,许茹便加入其中。三年学徒,七年成师。真正从头开始学起,许茹觉得受到了极大考验。“母亲从小在剧团经受过戏曲的系统学习,有着专业功底,而我们的手眼身法、一招一式都不成标准,要达到母亲的水平,真是需要我学一辈子。”

许茹说,母亲平时待学生亲和,但在白局教唱中容不得一点马虎。“每一个曲目,她要听我先唱,唱得不行就重来,不行再重来,有时候一句话我要唱上100遍,她一遍遍教,直到我口齿清楚,唱腔有味儿、充满感情。母亲虽然年纪大了,很多唱腔已经唱不上去,但学生们的唱腔有哪个调没唱到位,她能一下子捕捉到。”

有段时间,许茹一度想要放弃,但又实在不忍母亲太辛苦。看着黄玲玲经常一个人拎着锣鼓、背着戏服,赶公交车去学校讲白局,许茹心里一酸:“宁可舍掉我自己,也不能把妈妈再舍掉。”于是许茹辞去了外企工作,全身心投入黄玲玲的白局传承工作,成为黄玲玲正式的“徒弟”。

现在,黄玲玲每到一处讲学,许茹全程开车陪伴,车上装载着锣鼓、衣服、桌椅板凳等满满两大箱子表演道具。既为母女、又是师徒的二人,奔走在南京白局的传承之路上。

今年3月,黄玲玲入选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荣誉加身,似乎并没有给黄玲玲带来任何心态波动。她说:“不管是什么级,我都要做好南京白局的传承工作。”许茹告诉记者,母亲是个不为任何事烦神的人,唯独不能谈“白局”两个字,话匣子一打开,三天三夜都收不了场。


2023年,黄玲玲团队在宝华山国家森林公园千华古村表演。

薪火相传:

母女协力续写白局新篇

“兄长啦原谅我迁徙日久把信回,我知你牵念手足心欲碎,原谅我不肯折腰低蛾眉……”舞台上,手戴镣铐的许茹字正腔圆,伴随着身后清脆、井然的碟盘敲击声,雨花英烈郭纲琳不屈不挠的精神走进观众心中。2021年,江苏省戏剧文学创作院院长罗周编写的南京白局舞台剧《浴火青春——郭纲琳》首次亮相。4年前接到这部剧的剧本时,黄玲玲便惊叹唱词编写之顺畅,她为剧本一一谱上曲子,教许茹学唱,首演便大获成功。

黄玲玲说,这部剧的出台让她看到了南京白局的希望。“南京白局最初就是云锦工人坐在织机前唱出来的小调,因而一直保持坐唱形式。当年夏冰流主席在成立南京市工人白局实验曲剧团时,力图将南京白局搬上舞台,带我们苦练舞台基本功,但经过一段时间的尝试,南京白局还是恢复了坐唱。”黄玲玲说,几十年过去,今天的南京白局终于又“站”起来了。在长达一个小时的演绎中,《浴火青春——郭纲琳》融合了坐唱和舞台表演,戏剧情节丰富。目前,这部剧在黄玲玲团队的倾情打造下,已在安徽滁州、江苏句容等多地上演。

去年,又一部以南京白局唱腔为基础创作的舞台剧《织云记》面世,当导演找到黄玲玲时,对剧本爱不释手的黄玲玲拿出“看家本事”,将南京白局流传至今的多个经典唱段融入其中。当年12月,《织云记》第一幕首演时,许茹等很多演员演唱时都忍不住直掉眼泪。



近年来,黄玲玲和许茹联手,为南京白局发展注入了更多活力。她们不仅围绕端午、中秋、七夕等中国传统节日进行创作,让白局在各个佳节都能一展南京文化魅力,还唱时事、唱新闻,让南京白局搭载更多潮流风尚走向全国各地。

今年底,黄玲玲将正式步入80岁高龄。“我觉得我的身体和精神状态都还行。”黄玲玲说,希望在有生之年能促进白局的代代相传,不辜负老前辈特别是当年筹备剧团的众多老师的一片苦心,以及已故师兄师姐的付出。

江南时报记者 张雅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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