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存亡关头,上海滑稽界“哭笑”皆关抗日



尽管时光流逝,但我们永远不会忘却在中华民族最危险的时候,在抗日救亡激情燃烧的岁月里,全国人民奋起英勇抗击日本侵略者的壮举。在抗战烽火中,不仅工人、农民、知识分子,青年学子纷纷投身抗日洪流,作为有良知、有血性的戏曲工作者,梅兰芳蓄须明志,程砚秋归耕南园,周信芳、袁雪芬演剧救亡,都表现了崇高的民族气节和爱国精神,为后人所敬仰。同样,在这场轰轰烈烈的抗日救亡运动中,上海滑稽界的艺人们也以滑稽剧当枪,借古喻今,抨击和揭露日本侵略者的残暴罪行和险恶阴谋,积极行动起来宣传抗日。

即兴创作 电波传音

1937年“八·一三”事变爆发,日本侵略者攻打上海,全城面临着严峻形势。8月13日当天,聚集在中西电台(附设于中西大药房)的著名滑稽艺人江笑笑、鲍乐乐、刘春山、盛呆呆、陆奇奇、陆希希、范哈哈、斐扬华等获知日本侵略者攻打上海的消息,情绪激愤。一众滑稽艺人集会讨论编演抗日节目,后来在中西电台播送特别节目,揭露日寇的侵略罪行,激励抗战斗志。

江笑笑编了一个《歌颂十九路军》的节目,赞扬当年的十九路军积极抗击日本侵略者的举动,并讽刺日本侵略者“活人来了死人去”,宣传抗战必胜。刘春山编了一个《十九路军》,内容也是歌颂十九路军英勇抗击日本侵略者的事迹。范哈哈和斐扬华则创作并演唱他们自己创作的《义勇军》,节目上半段严斥奸商昧着良心危害市场和大众,下半段歌颂人民群众自觉慰问、捐献物资送往前线的义举。

他俩创作的另一个段子叫《包公阴审白川》。节目中的“白川”乃“一·二八”侵华日军的将领,被爱国志士炸死。范哈哈与斐扬华唱此曲时,开头,斐扬华有这样一段“卖口”:

“包公在阴间,怎么能审白川?白川应当由国民党来审。”

范哈哈马上接口道:“国民党怎会来审?它拍马屁也来不及。而包公大公无私,你们阳世不管,只好我阴间来管!”

陆奇奇、陆希希创作了《打鼓骂东洋》,并为此定购了一只铜鼓。程笑亭、管无灵唱了《活捉东洋人》。 还有滑稽艺人创作了《哭东洋人》,讽刺日本人“一·二八”吃了苦头,不吸取教训,“八·一三”又来侵华,预言日本人绝没有好下场。

上海滑稽艺人在中西电台的表演播出后,收听的民众群情激愤,纷纷打电话表示支持抗日,有的还跑到电台捐款。电台工作人员忙着帮收款、写收条……



滑稽名家范哈哈在谢晋执导的《大李、小李和老李》中出演

演出内容全是“抗日”

东方饭店内有一个“东方电台”,专供滑稽界播音,向全上海报告抗战第一线的最新战况。

在江笑笑、鲍乐乐和刘春山、盛呆呆等几班滑稽艺人带动下,全上海滑稽艺人在“八·一三”抗战爆发后的两三天内,全部行动起来,积极宣传抗日。当时的“大世界”“新新公司”“先施公司”“永安公司”里的所有演出场地的演出内容,只有两个字“抗日”。

江笑笑的“小鼓调”长达十多段,但观众听得认真,台下鸦雀无声,观众与演员情感贯通,一改以往独脚戏演出时台下嘈杂之场面,足见滑稽艺人自发的主题演出起到了鼓舞群众斗志的作用。

滑稽本是笑的艺术,但自上世纪30年代日本侵略者发动侵华战争后,国难深重中,它应时势之变形成一种“哭派”。影响比较大的要算仲心笑,他编的《哭东北》向上海同胞唱出忧国忧民之心。他哭唱的时候声泪俱下,听者无不流泪。有次在“新世界”,他唱“哭东北”,当唱到“浑堂里摇船不见天”(意思是老百姓受侵略者蹂躏,民不聊生,不见天亮)时,台下泣不成声,观众纷纷把铜板、角子、钞票扔向台上,少则一两个(张),多则一大把,演出方用面盆装起来,捐献给前方抗敌将士。有时,应观众“再来一个”之邀,仲心笑准备唱其他段子,可是下面一片喊声——“《哭东北》!《哭东北》!”

值得一提的还有仲心笑“哭派”的继承人唐笑飞,他自编自演的《哭难民》这样唱:

说难民,唱难民,

哪能会得变难民?

“八·一三”起战争,

大炮声声“轧楞噔”,

老百姓无家可归逃性命,

侬么拎箱子,

我么领小人,

到处落难逃性命

物事打光变难民。

说难民,唱难民,

难民也有上海人、南京人、广东人、扬州人……

我唐笑飞出身嘉兴人!

每逢唐笑飞机关枪式的连珠快板《哭难民》一唱,观众就辛酸起来,无声的泪流淌下来。往往他唱完后,观众不愿意其他演员马上登场,而是坚持要唐笑飞再唱《哭难民》。

滑稽艺人组织了救亡协会,江笑笑任会长,鲍乐乐也积极参加。几班人马讨论,觉得仅仅口头宣传还不够,还要用行动支持抗日将士。听说前线需要丝棉背心,他们便两班为一批,分头到上海各界去募捐。三天不到,就募得大量钱财,交给江笑笑、刘春山,由他们联系做丝棉背心。不久,几千件背心做好,由滑稽艺人亲力亲为用卡车督运,辗转交给坚守在“四行仓库”的抗日将士……就这样,滑稽艺人坚持了八个月的抗日救亡活动。

日本军队侵占上海之后,刘春山、江笑笑、鲍乐乐、张冶儿等受到日本侵略者和汉奸的威胁,活动困难。北四川路有个电台被日本人占据,日本人强迫江笑笑、鲍乐儿到这个电台去宣传,两人坚持不去,结果失了业,还有被捉风险,他们只得到江笑笑的外甥处去避难。

到哪里演出就用哪里方言

上海滑稽界的抗日救亡活动,其实在1931年“九·一八事变”爆发后就自发出现——日寇侵占东北三省后,滑稽艺人就纷纷行动起来,编演新节目,利用各种空间进行宣传演出。正是在1931年,还是少年郎的杨华生参加上海大世界华光新剧社,成了一名演文明戏的演员,拜滑稽名家鲍乐乐为师,也深得恩师忧国忧民的精神风骨习传。

1937年“七·七事变”前,杨华生与搭档张樵侬在杭州大世界演出,常演的节目是滑稽京戏《沈阳城》,写日寇侵略中国东北,中国人民与日寇斗争的故事。杨华生唱到“叹同胞,不由人,珠泪双抛”时,在“抛”字上耍了一个长腔,像拉警报似的拖了一个很长的音,引起台下观众共鸣。这个节目当时很受观众欢迎。

但随着“八·一三”淞沪会战爆发,杭州大世界成了难民收容所,演戏停止了。杨华生、张樵侬等随即参加了杭州抗日后援会宣传队,投入到抗日救亡的宣传活动,在杭州、萧山、塘栖、新昌等地巡回演出,宣传抗日。1938年,由张樵侬的朋友徐笑林介绍,杨华生、张樵侬参加了郭沫若、田汉等领导的抗日演剧团第五队抗敌演剧第五队,演出滑稽独脚戏。他们到过江西、浙江、福建、安徽、江苏的农村和城市去献演,也到一线抗战队伍去演出过。

每当回忆起这段经历,杨华生难掩激动,他曾深情地表白:“那时候我只有19岁,和张樵侬都是年轻人,正是血气方刚之时。那个时候,凡是有爱国情怀的中国人,都知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要同仇敌忾。听说抗战了,于是我们就投身进去。”


杨华生老师参加上海曲艺史料图片展在“雅趣茶道”的开展活动

参加抗敌演剧队后,杨华生和张樵侬随队辗转各地时,一直探讨、琢磨如何让滑稽独脚戏深入不同地方观众心中,发挥更大的宣传效果。杨华生想出了“流动标语”妙招。他站到凳子上,头戴瓜皮帽,身穿长衫。瓜皮帽上写着醒目的“国难当头”四个字。长衫一边袖子上写着“有钱出钱”,另一边袖子上写着“有力出力”,胸口写着“万众一心”,底下则是“抗战到底”,背后四个大字“最后胜利”。一亮相,周遭就黑压压围满听众。他俩自编自唱抗战主题的独脚戏,如《拾炸弹》《安全土》《南京城》《看西洋镜》《出征别妻》《逃警报》《囤积居奇》《歌八百壮士》等,成为上海滑稽“派生”到内地演出的一支别具风格的生力军。

那时候,老百姓最喜爱杨华生唱上海坚守四行仓库的八百壮士的《歌八百壮士》:

中国不会亡

中国不会亡

你看那民族英雄在前方

你看那八百壮士孤军分守众战场

四方都是炮火

四方都是豺狼

宁愿死

不退让

宁愿死

不投降

我们的旗帜在重围中飘荡

飘荡——飘荡——

飘荡——飘荡——

有些地方的老百姓听不懂当时官话,为了强化宣传效果和质量,杨华生等常常会用当地方言来演绎。

对上海独脚戏演员的演出,其他剧种个别演员有些瞧不起,总政治部第三厅主管戏曲的洪深就站出来说:“你们不要看他们不起,他们宣传的效果是很大的。话剧好比是西洋大菜,吃不来的人拿刀要把嘴巴割碎的。独脚戏好比大饼油条,一般人都喜欢吃,就是吃西洋大菜的人,偶尔吃一副大饼油箱,也很有味道的。”

演剧队常遭遇日本侵略者的空袭。有一次在江西南昌,日本飞机又来突袭,杨华生跑进南昌公园,绕道到防空洞已来不及,便直接从病冬青树上跳过去,结果被树枝绊倒。炸弹从空中泻下,就在离他不远处爆炸,长方形的大石块炸飞,把公园凳子也压断了。杨华生爬起来,庆幸自己未曾受伤,回到演剧队。尽管如此,他们身上的抗日热情丝毫不减。1942年,杨华生、张樵侬等又组织了战音杂剧团,在浙江一带一边流浪,一边坚持宣传抗日,直至抗战胜利。

杨华生与家人一别就是8年。他的胞妹、滑稽演员绿杨说,杨华生去参加抗日宣传,音信全无,家里人以为他已不在人世,每年逢他生日,总要把一碗排骨面放在桌上,以寄托对他的思念。抗战胜利后,杨华生回到家里,全家喜出望外。

上海滑稽界在国家和民族生死存亡关头表现出来的抗战热情、艺术良知与创作智慧,在上海滑稽戏史上写下了值得纪念的一页。

原标题:《生死存亡关头,上海滑稽界“哭笑”皆关抗日》

栏目主编:黄玮 文字编辑:伍斌

来源:作者:陈祝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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