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时评|新时代戏剧创作的生动样本——评中国戏剧史视域下的罗周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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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周是中国新时代戏剧创作的代表人物。其作品之丰、质量之精、剧种之多、题材之广、结构之巧、唱词之美,罕有其匹。这样的人物,在我看来,三百年难遇一个。

自2007年始,18年来,罗周共创作145部剧作,其中110部搬上了舞台。她三获中国戏剧剧本的最高奖——曹禺奖,多次获得“五个一工程”奖、文华奖等国家级综合大奖。这样的成绩足以说明罗周的戏剧创作已站在全国的最前列。她的创作涉猎广泛,从历史到当代,从传统文化到红色题材,都得心应手、游刃有余,其内容几乎涉猎从春秋战国到现当代的所有历史年代。她以戏剧的方式生生为我们建构了一座鲜活的中国历史长廊。先哲名流、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布衣百姓,都在这个长廊中登场。这种百科全书般的戏剧创作,真的很难想象是一人所为,但又确实是罗周的一己之力。

罗周的戏剧创作几乎是全方位的爆发。她在创作话剧、音乐剧、舞剧之外,还悠游于京昆和各种地方戏之间,似乎无所不能——在江苏的锡剧、扬剧、淮剧之外,又创作了闽剧、秦腔、黄梅戏、采茶戏等。她对每一个剧种都能得心应手,好像真正打通了戏剧创作的任督二脉。

评价罗周,可以从多个维度拟出论题。比如,论罗周剧作的“双创”意义,论罗周剧作的结构艺术,论罗周剧作的诗性之美,论罗周剧作的题材特色,论罗周剧作的人性深度,论罗周对昆剧现代化的贡献,论罗周对地方剧种的提升,论罗周剧作的“三部曲”现象(昆剧“三部曲”、越剧“三部曲”、扬剧“三部曲”),等等。每一道论题都可以写出一篇大文章。

回到本源,罗周戏剧的魅力究竟在哪里?

我以为是诗性之美、人性深度和情感力量三大要素。

诗性之美,主要体现在剧作的文学性上,特别是集中体现在唱词上。罗周可能是当世最擅继承昆曲文学性的剧作家。一个极端的例子是,她在好几部剧作如昆曲《世说新语》和《瞿秋白》中都有用集句的手法写唱词,既是炫技,又恰到好处,雅到骨头里了,令人叫绝。这种集句是中国文人的传统文字游戏,但被罗周用得出神入化,仿佛信手拈来,毫不费力,足见其深厚的古典文学功底。当然文辞之典雅更是从普遍意义上而言的,其意象之丰盈、韵律之精致,是罗周所有剧作的共同底色,昆曲是如此,地方戏也是如此。

人性深度,则体现在罗周创造的人物形象上。秦腔《无字碑》中武则天王者的孤独,昆曲《六道图》中吴道子对艺术困境的痛苦,扬剧《郑板桥》中郑板桥对狗肉的嗜好,都被罗周写出了新的深度。这些孤独、痛苦、嗜好既是特定人物的行为特征,同时又化为剧中不可或缺的有机构成,或推动情节,或深化主题,或平添机趣。

情感力量,是罗周剧作最基本也最动人之处。情感是人的根本特征之一。文学是人学,戏剧更是人学。罗周剧作始终聚焦和把牢人物的情感内容。以锡剧《卿卿如晤》为例,林觉民的《与妻书》是一篇感天动地的旷世情书。罗周以此为题材,从林觉民之妻陈意映的视角切入,通过她的情感体验串联起革命者的家国大义,剧中通过她对丈夫的理解、隐忍与牺牲,将私情升华为对“天下人永福”的认同,让观众从“小爱”中感受到“大爱”的磅礴力量。再如昆曲《世说新语》之《迎妻》,罗周从原著的字里行间挖掘出人物内心的情感冲突。丁夫人将养子曹昂的死亡归咎于曹操,最终导致夫妻关系破裂。剧中通过两人对话交锋,揭开了曹昂战死的真相。丁夫人的怨恨不仅源于丧子之痛,也包含着对丈夫权力欲望的失望,情感从曾经的依赖与信任,演变为无法弥合的裂痕。这种裂痕,折射出权力与伦理的冲突。曹操的失误直接摧毁了家庭。丁夫人的决绝反抗,则是对传统男权秩序的挑战——她拒绝以“贤妻”身份隐忍,甚至以“废后”身份坚守对儿子的悼念,成为剧中反抗悲剧命运的女性象征。这种冲突在昆曲的古典形式下,被赋予了现代性的反思。

统而观之,在中国戏曲现代化转型的百年历程中,罗周的创作实践无疑书写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她以深厚的学养、跨剧种的探索与创新性的主题开掘,成为当代戏剧史上承前启后的关键人物。

为什么新时代会产生罗周?

这要从内外两个方面去寻找答案。内因是根据,外因是动力。就内因而言,罗周在复旦大学中文系潜修十年,从本科到博士,最大程度地进行了文化储备。她在求学过程中又遇到昆曲名家指点,将天赋才华引导到戏剧创作上来。就外因而言,新时代对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的强调,又为她提供了最好的外部环境和创作氛围。无论是“两个结合”的重大理论突破,还是弘扬优秀传统文化的“双创”要求,抑或对中华美学精神的传承感召,都汇成了新时代文化文艺的主潮。这一主潮极大地推动了罗周的戏剧创作,或者说罗周的戏剧创作直接响应了这一主潮的脉动。从昆曲《春江花月夜》到《瞿秋白》,从锡剧《一盅缘》到《烛光在前》,从扬剧《衣冠风流》到《郑板桥》,从昆曲《唐才子传》到《世说新语》折子戏,从闽剧《幻戏图》到秦腔《无字碑》,罗周以一部又一部佳作力作,带给观众一次又一次的惊喜惊奇。这些作品是新时代文艺催生的结果,其题材题旨无不契合了新时代文艺的精神。罗周遇到了最好的时代,时代遇到了最好的罗周。若更加宏观地、历史地看罗周戏剧创作,就会发现,她是新时代中国戏剧的最具代表性的人物,或者说她的戏剧创作是中国新时代戏剧的最有力量的代言。

我以为,至少可以从四个方面寻求对罗周戏剧创作的历史定位。

一、传统戏曲精神的赓续者

在中国戏剧史上,罗周的创作呼应了汤显祖“因情成梦,因梦成戏”的戏剧观,又接续了田汉、老舍等现代剧作家“以戏载道”的精神传统。她将学术研究与创作实践熔铸一体,在历史的褶皱处重构题材,在规矩中求破格,于传统中开新境,为中国戏曲的现代化转型树立了标杆。

罗周的创作始终以“守正”为根基,致力于激活传统戏曲的文化基因。她深入挖掘历史题材的当代价值,将传统戏曲的“诗化叙事”与“程式美学”融入现代戏剧思维。例如,昆曲《世说新语》系列以魏晋名士轶事为蓝本,既保留昆曲“一桌两椅”的写意传统,又通过“折子戏连缀”弘扬中华传统美学精神,再现了昆曲雅致与哲思并重的文化品格。扬剧《郑板桥》则以“哑铃式”的戏剧结构,将郑板桥的文人风骨转化为戏剧行动,使这部地方戏活色生香,又大大提升了扬剧的审美品格。这种对传统戏曲本体的深度理解,使她的作品成为“活态传承”的典范。

二、剧种现代化的探索者

罗周以“一地一策”的创作理念,推动多剧种的现代性转型。她精准捕捉不同剧种的美学特质——昆曲的雅致、扬剧的市井、锡剧的抒情、秦腔的苍劲,皆在其笔下焕发新生。

三、文学性与戏剧性融合的典范

罗周的剧本以“雅俗共赏”的文学品格著称,既保有古典诗词的韵律美,又兼具现代戏剧的张力。其作品常以精妙的意象群落构建诗化结构,比如昆曲《春江花月夜》,以唐诗意境为骨架,通过“生死穿越”打破线性时间,形成“诗剧合一”的美学范式。

四、戏曲生态建设的推动者

更为难能可贵的是,罗周作为江苏省戏剧文学创作院院长,不仅个人创作逾百部,而且通过人才体系建设推动戏曲生态的可持续发展。这种对于中国戏剧艺术的使命担当,特别令人赞佩。她为青年编剧建立从选材到孵化的培养机制,并身体力行与李政成、施夏明等表演艺术家深度合作,探索“文本与表演共生”的创作模式。通过青年演员担纲、经典折子戏连缀,既传承戏曲艺术精髓,又为新生代演员提供成长舞台,实现了“传帮带”的代际衔接。

总之,罗周的戏剧创作是优秀传统文化“两创”方法的成功实践,是文化自信和艺术自觉的生动展现,是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的戏曲样本。她以笔为舟,在传统精神与现代审美的激流中开辟航道,既让千年戏曲文脉焕发新生,又为全球化语境下的中国戏剧主体性建构提供了样本。某种意义上,罗周的戏剧创作也是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的艺术成果之一。其作品真正达到了“立得住、传得开、留得下”的境界,不仅是当代戏剧史的重要收获,而且将成为未来研究21世纪戏曲转型不可替代的经典文本。

(作者刘旭东系江苏省文联原一级巡视员,江苏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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