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首都,怎么一股“中国风”

河内,坐落于红河三角洲西北部。历史上,在和中国两千余年紧密纠葛中,越南一直扮演一个学生的角色,汉文化烙印深刻,自称南天“小中华”。

 

这个烙印也深深打在首都河内身上。走在河内街头,文庙,真武观,镇国寺……千年文化混搭下,恍惚就是中国的某个城市。

 

林立的法式建筑与藏匿于民居间的中式庙宇相映成趣,传统米粉配上香醇咖啡更是别有风味。这是始建于1010年的安南古都,这是拥有近1000万人口和超过600万台摩托车的川流之城,这是经历过多次毁坏历劫重生的河内。

 

在古代历史与现代繁华交织之间,它总能在历史的厚重与现代的活力中找到平衡。

 

从地图上看,河内大大小小的湖泊不计其数,而老城区西北部的西湖无疑是其中最显眼的一个。早在李朝定都升龙(今河内)时,西湖就已成为京城名胜,诗词曲赋描摹的风雅之地。

 

说实话,这条长达20公里的沿湖路并不适合散步,一方面距离遥远,一方面风景相对单调,不像杭州西湖山水起伏连绵、古建相得益彰,河内西湖水面宽阔、一览无余,缺乏必要的遮掩和点缀。

     

▌河内街道上,摩托车的轰鸣让街市显得更加热闹 | ©图虫

  

如果说湖里有什么风景,可能就是那些孜孜不倦的钓鱼佬。他们或立于岸边,或着胶鞋深入水中,或坐在摩托车上,气定神闲等待鱼儿上钩,如同静止的文艺片画面。但如果你沿着湖边多走几步,就会发现肚皮朝天的死鱼漂浮上岸——这也算是河内工业迅猛发展的印证。

  

▌靠近河岸的越南街道,随处可见正在钓鱼的当地人 | ©视觉中国、图虫

  

沿湖路上咖啡馆林立,跑累了还可以就近找一家休息。点一杯传统越南滴漏咖啡,拿起印花陶瓷杯走过老咖啡馆吱吱作响的木地板,推开门来到铸铁栏杆的窗台上,此刻摩托车大军碾压路面的轰鸣和燃烧机油的尾气扑面而来,河内的一天在你面前一览无余。

 

这些店除了越南传统咖啡,往往还会在门口摆出一排排石膏娃娃,配备丰富的颜料,供顾客上色,据说是一种适合都市人放空的解压方式。在这里,你甚至能找到哪吒和奥特曼的娃娃,花上小半天的时间,边上色边看湖景,也不失为一个美好的清晨。

  

▌西湖岸边林立的咖啡馆 | ©视觉中国

  

沿湖从西向东跑,在湖岸转向南北延伸之际,市景就渐渐热闹起来,公寓、学校、写字楼等公共设施出现,最后你会看到一条繁华的马路,从地图上看很像是杭州西湖中的长堤,把宽广的湖面分割为较大的西湖和相对迷你的竹帛湖。

 

这条马路原先正是人工修建成的小堤坝,上世纪60年代,数千越南青年携手将堤坝建设成为宽大的街道,胡志明主席因此将该路改名为青年路,旨在表彰鼓舞年轻一代的精神。

 

青年路向南经过真武观,就到了河内的政治中心——巴亭广场,向北经过金鱼岛上的镇国寺,则会抵达酒店、度假村较多的市郊。

  

▌永不止息的河内街道 | ©视觉中国

  

除了西湖之外,越南最有名的湖还有还剑湖。

 

还剑湖位于河内老城核心区,面积不大却承载着越南历史与市井生活的双重脉络。湖东侧立着玉山祠的朱红牌坊,规格不小,三重门阙,头门坐落在湖东岸临街,由四根笔状石柱分开,寓意金榜题名。大门还有一副对联:“临水登山一路渐入佳境,寻源访古此中无限风光”。大门两侧的门墙上书“福”“禄”两个汉字,是阮朝文人阮文超的手笔。

 

花三万越南盾(约合9元人民币)买票进入,祠内供奉着中国的关帝、文昌帝君和越南陈朝名将陈兴道,香火缭绕间可见中越文化交融的痕迹。

  

▌还剑湖公园 | ©视觉中国

  

“剑湖龟”被动物学家鉴定为一种稀有龟类,据说世界现存仅6只,还剑湖边一栋屋厢被改造成标本馆,内藏两具“剑湖龟”标本。两龟分别于1967年、2016年去世,供奉于此,不仅因其珍贵,更因为它和还剑湖的起源息息相关。

 

关于还剑湖的传说版本众多,最广为流传的是15世纪黎太祖在此受神龟赠剑击败明军,得胜后归还宝剑的故事。如今传说化作细节融入日常,游客们蜂拥踏入玉山祠祈求神龟庇佑。

     

▌玉山祠和越南桥 | ©视觉中国

  

沿逆时针方向绕湖漫步,湖心龟塔如北斗星般丝毫不动。这座建于19世纪的古塔在晨光中格外醒目,岸边常有穿奥黛的姑娘举着自拍杆拍照。然而龟塔所在的小岛无法登临,只能遥遥观赏。

 

如果赶上傍晚,环湖步道被下班人群占据。穿西装的白领拎着法棍匆匆赶路,推婴儿车的母亲在长椅稍作休息,卖柠檬茶的老妇人用长柄勺搅动陶罐,空气里弥漫着蜂蜜的甜香。花十五万盾买票进入水上木偶剧院,竹笛与木鱼声中,傀儡戏演绎着神龟助英雄的传说,水花飞溅时前排观众慌忙举起手机遮挡。

  

▌雾中的湖心龟塔 | ©视觉中国

  

入夜后的还剑湖褪去喧嚣,湖面映着路灯的碎金,流浪歌手在树荫下弹唱越南民谣。从湖岸东京义墅广场向北走十分钟,古老的三十六行街在白日将尽时才开始苏醒。

 

这片以传统手工业命名的街区如迷宫般交错,丝绸街的店铺挂满奥黛成衣,银器铺传来叮叮当当的敲击声,五金街上堆着老式煤油灯和铝制水壶,更多的旅游纪念品店在售卖罗布斯塔咖啡豆和越式滴漏咖啡壶,游客和本地居民都可以在此寻找到意中之物。

  

在河内参观庙宇会感受到一种历久弥新的庄严,许多殿堂历经修缮,保存完好,绝非破败陈旧的历史遗迹,但也不属于现代推倒重来的人文景观。

 

它是活生生的,嵌入城市脉搏和市民记忆之中,所以你会在每道门之前看到不同时代的汉字匾联,叙说当地风光或精神理念;所以你会在佛像之前看到各种与时俱进的贡品,例如未开封的高度数洋酒、各式汽水和威化饼干。

 

仔细琢磨,这并不荒谬,反倒证明了这里的信仰具有无限的生命力,数百年过去,信众早已换了一批又一批,他们供奉的仍旧是自己认为最珍贵的食物。

  

▌河内的仙福寺 | ©视觉中国

  

西湖以北的镇国寺位于湖畔的金鱼岛上,隔青年路与竹帛湖相对。它建于6世纪,正值李南帝皇帝的统治时期,并以其原名“开国寺”而闻名,后世亦曾将它用作行宫。

 

寺庙建筑被黄色围墙围起,周边种满了荷花,盛夏时节煞是好看。往里走,内有一座醒目的黄白红塔和几座刻有梵文的佛塔,令人想起杭州西湖附近的灵隐寺,细看倒是有些许区别,主要在于镇国寺明显吸收了中原和印度两种不同的佛教艺术风格。

  

▌镇国寺的外围都被粉刷为了黄色

  

西湖以南的真武观位于青年路与关圣路交叉处,亦称“关圣庙”,至少已有300多年历史。三观门高两层,观内供奉玄天大帝关云长,铜像高3.96米,两旁各有一个灵物,一为蛇,一为龟。

 

据说关云长是镇北之星,供奉他用以镇神话传说中西湖的妖魔和狐狸精。该观汉文对联至少有19幅,绝大多数以楷体书写,大门下层对联甚为醒目:“有国家以来旺气经今存岳渎,中天地而立神光盖古镇龟蛇。”其他匾联则以真武观和西湖为风光为讴歌对象,少不了把杭州西湖拉来比较。

    

▌真武观 | ©视觉中国

  

告别河内西湖一路南下,穿过庄严肃穆的巴亭广场,步行大约二十分钟就可抵达老城另一处古迹:文庙。现有建筑大部分是17世纪李朝建造,文庙大门对联文字艰涩,需要一定国学功底才能认出上书何字:“瀛寰中教目吾道最先万宇舟车同起敬,全境内文祠此地为首千秋芹藻尚留芳。”

  

▌文庙

  

文庙院落共五进,门外立有下马碑,前院有一个静如镜的水池。二进以“进士碑”而闻名,两排石龟昂着头驮着一块块雕工精细的进士碑,至今仍能详细辨认其中金榜题名士子的姓名。

 

从大宝三年到公元1919年的最后一场科举考试,越南的科举史延绵三百年,甚至比发源地中国维持更久。三进大拜堂正中高悬着一块写有“万世师表”四个大字的汉字匾额,匾上注明是“康熙御书”。正殿内设有孔子供桌,两侧奉祀中越两国先儒。穿过大拜堂,后头院落实际上属于国子监,也就是越南认为的该国历史上第一所国家大学,但现有建筑基本系现代翻建,大抵是修旧如旧。

  

在河内街头随处可见河粉摊铺,大锅里的牛骨汤就在店门口咕噜咕噜翻滚着。点单后,厨师就将早已备好的河粉在沸水中过一下,直接加入牛骨汤中,搭配各种半熟或全熟的鸡肉牛肉、炸豆腐、小油条、紫苏、香菜、九层塔等,最后再浇点鱼露,如同画龙点睛般激发出越南风味。

 

pho其实也分不同种类,南越和北越做法不尽相同,河内的pho‌味道清淡且突出香料原味,汤底清澈,用牛骨、生姜、八角、桂皮等香料熬制,和南部如西贡地区追求重口味汤底的pho形成鲜明对比。

  

▌新鲜的牛肉河粉 | ©视觉中国

  

bun则是长得像桂林米粉的干米粉,小吃店餐单上常见的Bun cha就是河内的名吃烤肉米粉,各种烤肉泡在甜口的清汤里,搭配河粉一起享用。越南人一般点Bun Cha的同时都会加一份春卷(Nem Cua),这就是一份属于春天的套餐。

 

奥巴马2014年访越时曾与著名美食家Anthony Bourdain共进晚餐,在街头小店品尝了价值6美元的Phở Bò Tái Chín‌河粉,搭配油条和啤酒。他们坐的那张桌子后来被店家用玻璃罩全方位隔绝起来,就像历史博物馆里展示的古代烹饪器具,吸引无数游客前来观赏。

     

▌河内bun cha,米粉配上鲜甜的烤猪肉 | ©图虫、视觉中国

   

嗦完河粉已是烈日当空的午后,香料在溽热的夏日祛除体内湿气,让行者重新焕发活力,于是背起行囊再次上路,横穿老城前往还剑湖区域。

 

离湖区不远的乐士街和陈贵道街之间咖啡馆和奶茶店林立,从中伸出一条铁轨像河流般穿城而过,那就是存在于各大旅游攻略中的火车街。如果运气好,你会看到铁轨上站立着一个神情呆滞的乌鸡,一动不动的样子会让你以为是尊雕塑,但当有人经过时,它会瞬间跳脚逃之夭夭。

  

▌火车街上的乌鸡

  

河内火车街的历史可以追溯到1902年,是法国殖民统治期间修建的连接越南南北的铁路的一部分。这条铁路最初远离市区,但随着城市的发展,铁路逐渐深入居民区,形成了今天的独特景观。

 

现在为了安全起见,当局在入口设置了路障,但仍有不少游客设法进入,店家则抓住商机派人在入口处揽客,只要你愿意承受观景溢价,大可跟着四处拉客的大叔前往街边咖啡馆,点杯咖啡等火车过来。但由于现在班次有限,可能要等上数个小时。

     

▌火车经过河内火车街 | ©图虫

  

其实东亚很多地方都有类似火车街的地方,例如台湾新北的平溪老街就与火车铁轨相连,两侧皆为商铺民居,让你体验“火车门前过”的感觉。

 

街道沿着铁轨发展大概也是工业化初期小镇集聚效应的体现,远道而来的火车带来货物,也带来工作和机遇,使得人们趋向于在铁轨沿线居住,就像趋向于依河而居的江南水镇一般。而时至今日,早已稀疏的火车班次带来的更多是旅游资源,沿路的店家贩卖的则是一种渐渐落后于时代的奇观。

 

作为一个理性的游客,你大可以在路口同铁轨和乌鸡合影,然后大步跨过火车街,前往你的下一个目的地。

     

▌火车街两旁的游客淡然自若等着火车驶过,沿途还有小贩在叫卖 | ©视觉中国

  

这是始建于1010年的安南古都,这是拥有近一千万人口和超过600万台摩托车的川流之城,这是经历过多次毁坏历劫重生的河内。

 

当夜幕降临,脑海已经充满川流之城河内的碎片,摩托大军的轰鸣还萦绕在耳边,各种视觉和听觉记忆如同信息素轰炸,留下尚未重整的断壁残垣。

 

如果还有余力,你可以打开床头夜读灯,暂时清空大脑,在书页里走近河内甚至是越南的昨天和今天,直到行走的见闻与纸页的叙说合二为一。

     

▌无数电动车与人流的涌动使河内的活力经久不息 | ©视觉中国

  

越南裔美籍作家王鸥行(Ocean Vuong)是备受瞩目的新生代作家。他1988年生于越南西贡,幼年随母亲移民美国,作品融合越南战争记忆、移民身份困惑与酷儿叙事,形成独特的创伤诗学体系。

 

他的代表作《大地上我们转瞬即逝的绚烂》(On Earth We’re Briefly Gorgeous),通过追溯家族创伤,揭开了战争和和平年代最残酷一面,父辈一代在丛林深处面临死亡的恐惧,和数十年后太平洋彼岸的年轻人面临生存意义的恐惧如出一辙,不同时代的绝望形成了互文。

  

▌用自行车做移动商店的花商 | ©视觉中国

  

让我们以王鸥行诗集《夜空穿透伤》中的一首小诗结束在河内漫长一天的游历,请大声朗读,感受牙齿抵在上颚的颤动:

 

你骑你的自行车到公园

九点夜色瘀青枫树披挂

新割玉米田连续数日飘来的

破碎塑胶袋而你谎称

自己的去向要和一个你想不出该叫什么

名字的女人约会


(旅游责编:拓荒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