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什么创新,是我们在慢慢遗忘

科技飞速发展的表象下,我们却在重复昨日的智慧,遗忘真正理解的乐趣。从可靠的老式计算机到复杂的现代设备,我们是否在用“进步”掩盖技术深度的流失?

我的Texas Instruments TI-99/4A家用计算机,41年前第一次连接到家中那台木纹电视上,如今依然能启动。不到两秒,它就焕发生机,准备接受TI BASIC语言的指令。没有更新提示,没有云端连接,没有订阅费用,更没有烦人的广告。这台机器纯粹而可靠,每次都精准执行我的命令,毫不含糊。相比之下,我的Google Nest Wi-Fi路由器却在一次“贴心”的网络供应商更新后,失去了与光纤调制解调器的PPPoE连接能力。我的电脑倒是还能建立连接,于是我直接把调制解调器接到了电脑上,路由器成了摆设。家里那些依赖Wi-Fi的智能灯泡?现在只能黯然失色。这怪我自己,我早该料到。

这不是怀旧情绪在作祟,而是对一种现象的清醒认识:我们用可靠性和理解力,换来了所谓的“进步”假象。如今的创新周期更像是集体失忆。每隔几年,我们就重新发现一些基本概念,贴上新标签,宣称掀起了技术革命。比如边缘计算?不过是分布式处理的华丽翻版。微服务?不过是模块化编程的回归,只是多了几倍的YAML配置文件。无服务器计算?不过是分时系统的现代变种,只是现在按毫秒计费。我们似乎总在用新瓶装旧酒,却忘了酒的滋味。

打开一台40年前的电子设备,你会发现一种令人谦卑的美感。电阻、电容、集成电路,上面印着可以查阅的零件编号,每一个部件都能被辨识和理解。对比之下,现代的系统级芯片设计就像一个黑盒,一旦某部分失效,整台设备就成了电子垃圾。我们追求制造效率和计划性报废,却抛弃了一个激进的理念:用户或许希望理解,甚至修复他们的工具。 basement里的VHS播放器,只需一把螺丝刀和一本维修手册就能搞定(好吧,有时候还需要示波器)。而我的Wi-Fi路由器呢?想弄清它为何连不上网,恐怕得有逆向工程的博士学位。Google提供的用户界面简单得近乎敷衍,只会告诉你“出了点问题”。我们把复杂误以为是精妙,把抽象当成了进步。

软件领域也是如此。我们在抽象之上堆砌更多的抽象,构建出一座摇摇欲坠的依赖之塔。一个小小的软件包更新,就可能让整个应用崩溃。现代开发者得穿过十七层框架,才能发现问题出在一个自动生成的配置文件里缺了个分号。而这个配置文件,又是为了简化另一个工具而生的工具,解决的却是20年前本就简单明了的问题。技术复杂化让我们迷失,忘了最初的简单与直接。

人工智能的热潮更是将这种“遗忘症”展现得淋漓尽致。大型语言模型是了不起的统计文本预测工具,擅长模式匹配和插值,实用且强大。但听听那些技术记者的报道吧,他们连内存和存储的区别都分不清,却动不动就宣称人工智能将“颠覆未来”。他们把每一点统计上的进步都吹捧成人类命运的转折点,却忘了这些技术不过是几十年前数学概念的放大版,不是魔法,只是更大规模的线性代数。这种误解不仅仅是营销噱头,它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后果。企业对不甚了解的技术豪掷数十亿,而真正的研究者却得费力分辨哪些是真正的进步,哪些只是资本的狂热幻想。

“创客文化”也未能幸免。本来是回归动手实践的美好尝试,如今却被网红文化绑架。真正的创客精神是杂乱而真实的,涉及材料的特性、热力学、故障模式,以及无数个将原型从昂贵废品变成实用产品的细微决策。真正的工程需要阅读数据手册,计算公差,解决没有现成答案的问题。这些都无法被压缩成一段60秒的炫酷视频。TikTok上的“创客”视频里,人们热衷于把LED灯粘到水果上,称之为“硬件黑客创新”,却完全忽略了实验室和车间里真正的工程努力。这种肤浅的创客文化,把工程变成了生活方式品牌,徒有技术的外表,却没有深入钻研的耐心。

更令人担忧的是,我们正在培养一代开发者与工程师,他们擅长使用工具,却无法解释工具的原理。他们能把应用部署到Kubernetes集群,却不会设计简单的运算放大器电路;他们能训练神经网络,却在基础统计学上磕磕绊绊;他们能打造响应式网页,却从未接触过汇编语言,不明白按下回车键到屏幕输出之间发生了什么。这不是他们的错,而是系统的失误。我们的教育和产业更看重广度而非深度,熟悉而非精通。我们追求快速推出功能,而非深入理解系统。于是,当抽象层不可避免地崩溃时,我们面对的是一堆自己从未真正理解的系统。错误提示就像象形文字,因为我们早已失去了解读它们的语境。

我们需要的是懂得波特图的编辑,写出尊重读者智力的技术文章。我们需要教育体系在教授工具的同时注重原理,在实践之外强调理论。最重要的是,我们得停止把新奇当作创新,把复杂误认为进步。最好的工程方案往往优雅而简单。它们可靠运行,故障可预测,使用者能够理解。它们不需要频繁更新、云端连接或订阅服务。它们年复一年,始终如一地完成设计之初的任务。

那台TI-99/4A之所以还能启动,是因为它的设计者理解每一个零件、每一条电路、每一行代码。它之所以可靠,是因为它被设计来工作,而不是为了季度收入、用户数据或复杂的软件即服务模式。我们曾经打造经久耐用的东西,我们也可以再次做到,但前提是,我们得停止遗忘已有的智慧。

本文译自 Elektor Magazine,由 BALI 编辑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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