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自:京九晚报
透过厨房的玻璃,我看见窗外车水马龙。锅里蒸腾起温润水汽,一刹那,一缕柴草烟火的温香,扯我跌入了几十年前的乡村生活。
在乡下,我们的生活完全是随着农事转的。
夏收时节,父母挥汗如雨地抢收稻谷,我们也跟着钻进田里。不过我们不是帮忙,是在大人堆起麦垛的地方追来追去。时时有麦芒扎在裸露的皮肤上,痒痛难耐,但我们一心玩耍,笑声像枝头雀鸟一样清脆地跳跃在空旷的田野上。只见田里的稻子黄了,麦子香了,家家户户推着一架子车粮食到粮站售卖,一切生机勃勃得让人心里踏实——这种踏实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的底气,是父母那磨出厚茧的手掌为我们撑起的一片澄碧天空。
农闲时,村里到处是我们的游乐场。村东头那棵老槐树,是鸟雀和我们共同的天堂。谁先爬上去,谁就是村里的“王”,就有指挥其他小伙伴的权利。雨后泥泞的土路上,我们踩着水洼追逐嬉闹,一个一个跳过去,声音像极了得胜的马蹄声。直玩到傍晚,家家飘出饭菜香,我们才被母亲一声声呼唤拉回各自的小院,宛如倦鸟归巢。那些日子,裹着泥土、露水与草汁,结实、朴素,就像是田埂边的狗尾巴草,茁壮生长着。
后来进城读书、工作、成家,时间悄悄把异乡揉捏成了第二故乡。城市喧闹刺耳,灯火耀眼如针。但是对我的孩子来说,家就是这楼宇里的小小天地了。有时带他回老家,他这里转转,那里摸摸,新奇又茫然。我则站在他的身后,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土地,心像被犁头翻过一样。那些在麦浪中奔跑的童年,那些在泥土中翻滚的时光,仿佛已遗落在身后很远的地方,成了空旷里飘散的一缕烟。
如今在城里,人声鼎沸,灯红酒绿,什么都不缺。然而夜深人静时,那被灯光漂白了的月亮,又常常让我想起乡下那轮悬在墨蓝天幕上、清辉如水的月亮——那月华曾铺满我躺着凉席的庭院,照见院中老槐树的每一片叶子。城里的月亮也圆,只是总缺了点什么,缺了鸟虫鸣,缺了草木香,缺了被月光浸透的泥土无声的呼吸。
人生如树,终究分作两段:一段在泥土里默默盘曲,一段在天空里伸展摇曳。对我来说,乡下的日子,是那深埋地底的根须,吸吮着大地最本真的养分;城市的奔忙,则是伸向天空的枝叶,渴望触摸更辽远的光。根与枝叶何曾是分离的呢?根须扎得深,枝叶才不惧风雨;枝叶向光伸展,根须也便有了方向。
实际上,人这一生,不过是带着泥土的印记,在光与尘中跋涉一场——泥土填满的童年记忆,是我行囊中永远沉甸甸的干粮,无声无息地滋养着城市里的这株枝干,教我不至于在楼群间失水枯萎。
童年与乡土,成了霓虹深处,我用以辨识自己的那粒微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