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犁地 (散文)

本文转自:周口日报

第一次犁地 (散文)

张颖

又是一个丰收的季节,金灿灿的黄豆似要撑破豆荚,终于在闷热的午后炸裂,噼噼啪啪地响着,籽粒饱满的高粱压弯了茎秆,玉米棒成串挂在院里的枣树上晾晒,丰收的喜悦爬上了农民眉梢。他们来不及庆祝,就要开始犁地,为播种小麦做准备了。

那时正处于改革开放初期,生产力比较落后,耕地都是用牛拉,至少两头牛才有力气犁地,一般是两家或几家联手,犁地时轮换使用耕牛。牛也不是每户都有的,有个别家庭养不起牛,需要人拉。我家养了一头牛,和邻居搭帮耕地。其实我们两家还没出五服,我应该喊他叔。

父亲为了供我上学,长年在几十里外的砖窑厂干活。他自带架子车,把成品砖拉到买主那里,一次能赚到几毛钱,空闲时则做砖坯子。家里农活再忙他也不能离岗,否则就会被人顶替。父亲农忙时不能回来,秋收和耕种的重任就落在了母亲身上。

犁地前,要先把农家肥拉到地里撒开,化肥要到犁地时才能撒在沟里,以防止蒸发。头天夜里要给牛喂几次草料,让它吃饱喝足才有力气拉犁。第二天,母亲会带着我和姐姐早早到地里。我端着一个盛满化肥的脸盆,跟在犁子后面,把化肥撒在犁过的地沟里,下一犁掀起的土会把化肥覆盖。那时干活也不讲时间,直到把整块地犁完,或者牛没有力气拉犁了才收工。

叔家的地多,孩子又小,帮我家犁地时他要亲自扶犁,累得不轻,中间总要歇一天,有时他觉得和我家搭帮吃亏,就装病,母亲也不便再喊他了。母亲善良,犁叔家的地时,要求我们都去给他家拉土肥、撒化肥,就这样她心里仍觉得有愧于人家,就用给我攒的学费到集市上买一块猪肉,偷偷放在他家灶屋的锅里,自己家一点都不留。

我和姐姐很有意见,说好的搭帮耕地,为什么要给他家买肉?难道就因为他给咱家犁过地?我们还给他家拉粪撒化肥呢!母亲只是不停地说,自己吃不吃有什么?耕地是个掏力活,他出力最大,不能对不起人家!

听到母亲说这话,我心里特别不是滋味,感觉家里没有一个男劳力真的太难了。我想帮助家里干活,就产生了放弃学业的念头。

夜深人静,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思绪像断了线的风筝不由我控制。父母省吃俭用供我上学,为的是让我考上大学,将来有个好前程,可以说我是全家人的希望,如果中断学业,一切美好的愿望都将化为泡影,家人会多么失望!如果放弃学业,我也心有不甘,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阵阵酸楚袭上心头,泪水打湿了枕头……

那一天,听广播里说会有小雨,我想正是犁地的好时候,犁好地等天晴了耙一遍,土块就会碎成细小的颗粒。

不能等了,我们得和老天抢时间!我和母亲商量,今年由我犁地。母亲很惊讶,因为那时我才十多岁。看我态度坚决,最后她还是同意了。

第二天一早,母亲牵着两头牛,我和姐姐拉着犁和化肥来到地里。天灰蒙蒙的,有几朵乌云在缓缓移动。早起的鸟儿唱着歌,蟋蟀有气无力地长吟,远处谁家的耕牛“哞哞”叫着,声音在空旷的田野里回荡。一些村民已经在劳作了。

母亲给两头牛系上笼嘴,套上牛轭。我右手扶着犁,左手攥着缰绳和鞭子。

我知道父亲是怎样耕地的,缰绳向右甩动是让牛向右走,要喊“喔”,向左抖动是让牛向左走,要喊“过”,停下来要喊“吁”。

我扶着犁,喊声“驾”,不停地抖动缰绳,可牛就是寸步不动,急得我出了一身汗,情急之下给了它们两鞭子。刹那间,两头牛发疯似的跑起来,犁倒在地上被拖着前行。我紧拽缰绳,大喊“吁、吁”,牛就是不停,转眼已经跑到地那头了,我的手也被碰破了皮出了血。在不远处干活的一位大爷慌忙跑过来拦住了牛,握住缰绳,捋了捋牛毛,又扶起犁,把牛带到地中间,重新开犁。牛也听他的话。他犁了一个来回把犁交给我,说,急不得,牛是有记性的,以前你没有扶过犁,它看你眼生,就惊慌。你又喂了它一夜草料,把它喂饱了,才开始犁地就给它两鞭子,它撂挑子不干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要稳着来。

我模仿大爷的动作,耐心地引导耕牛,慢慢掌握了犁地的技巧。把犁梢向上掀,犁得就深,牛也要用最大的力气拉;向下压,犁得就浅一些,牛就拉得自如。牛也听话了,犁铧在土里跳跃着,左右摇摆,犁子过去,土壤被整齐地翻在一边,一股泥土的清新扑面而来。翻起的土块惊得蟋蟀、蝈蝈四处蹦跳,喜鹊和麻雀争相追赶。我不停地拽绳、吼喊,地犁到一半还让牛歇息一会儿。尽管犁的地看起来深浅不一,但不请人也能犁地,这让我很有成就感。

不觉已经过了中午,起风了,灰蒙蒙的雾气渐渐散去,乌云如连绵的群山,从远处向头顶移动,时而像翻卷的波浪,奔涌向前,时而像嘶鸣的骏马,腾空而起,一会儿便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村民都回家了,我们却不为所动,坚持犁地。

到了下午,终于把地犁完了,蒙蒙细雨打湿了我们的衣裳。看着一身泥水、满脸疲惫的母亲,我悲从中来,泪水随着雨水流下。母亲用头巾擦了擦脸,抬头看我,露出了笑容,那眼神充满慈祥,更充满骄傲。我知道她是在鼓励我,为我能像一个男子汉般干活感到高兴。我也很欣慰,感觉自己像个大男人,能撑起门面,是家里的顶梁柱了。

那一年,风调雨顺,小麦丰收。

很多年过去了,每次秋收回家,看着那一块块平坦的土地,我就有赶着耕牛犁地的冲动。只是如今机械的轰鸣已取代了耕牛的喘息,钢铁的犁铧翻卷着比当年更整齐的泥浪。可每当雨水浸润土地时,我就仿佛看到母亲被雨水打湿却依然灿烂的笑脸。那些深浅不一的犁沟,已化作生命的年轮,在我记忆的田野里生生不息。


(乡村责编:拓荒牛 )
2025年07月13日 20:08[查看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