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2月,我当上了杨树屯的村长。

那年我29岁,从小在村里长大,跟着李木匠学了十年手艺。

说起当村长这事,还得从1991年底说起。

那时候,我正在给村西头的张老三家修大门。

张老三是村里有名的能人,年轻时开过拖拉机,后来办了个小砖窑。

他家的大门年久失修,我用老梓木重新打制,工序要求很严。

正干着活,乡里派来的工作组王主任找到我。

原来是村里的老支书黄长江得了肝病住院,村委会选举一直没法进行。

王主任说,乡里商量后,想推举我参加村长竞选。说实话,听到这消息,我心里直打鼓。

虽说在村里生活了这么多年,可当村长管全村的事,这担子可不轻。

回到家,我把这事告诉了爷爷。爷爷正在院子里劈柴,听完后,手里的斧子顿了顿。

他叫我坐下,点了根旱烟说:"作为,你爹娘走得早,是爷爷把你拉扯大的。咱家世代住在杨树屯,从你太爷爷起就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乡里能相中你,是看得起咱。"

爷爷说得对。我们家在杨树屯住了五代人,爷爷年轻时是生产队的老队长,为人公正,村里人都敬重他。

我七岁那年父母出车祸去世,是爷爷一个人把我抚养长大。

记得十六岁那年,是爷爷亲自找到李木匠,求他收我为徒。

这十年来,我跟着师傅学手艺,从打小凳子开始,慢慢学会了做桌椅板凳,后来连房梁门窗都能干。

"你师傅李木匠这个人,手艺好,人也实在。你跟他学了这么多年,手艺有了,为人处世的道理也学到了。"

爷爷抽了口烟,接着说,"当村长不光是管事,更要会做人。你从小在村里长大,谁家有个大事小情你都清楚,这就是你的优势。"

就这样,我参加了竞选。村里一共三个候选人,另外两个是开拖拉机的王二和养猪专业户老刘。

王二年纪比我大,在村里开了十多年拖拉机,为人直爽;老刘是村里第一个办养猪场的,养了五十多头猪,在周围几个村都有名气。

投票那天,全村480多口人,来了400多个有选举权的村民。

这个出席率在咱们公社都少见。乡里专门派了工作组来监票,村里的几个老党员也都来帮忙。

念票的时候,我坐在村委会的角落里,手心全是汗。

记得小时候,这个屋子是生产队的仓库,墙上还留着那时候的标语。

最后的结果是我得了280多票,远超其他两个人。乡里的领导当场宣布我当选为村长。

回家的路上,我心里七上八下的。

以前帮村里人干活,修修补补就行,现在当了村长,要管全村的事,这责任可重大了。

到家后,爷爷正在院子里添柴火,见我回来,只说了一句："好好干。"

上任第一天,我就把村里的账本仔细看了一遍。

杨树屯分东、中、西三个自然屯,共一百二十多户人家。

去年村里的集体收入只有三千多块,主要是几亩果园的收成和一个小石磨坊的租金。

我挨家挨户走访,发现大家最关心的是村里的路。

三个自然屯都是土路,一到下雨天就泥泞难行。

最苦的是西屯的几户人家,孩子上学要走两里多地的烂泥路。

我拿着本子记下各家的意见,又跑了几趟乡里,总算把修路的事情定了下来。

乡里支持出一部分钱,剩下的从村集体收入里出,还要发动村民投工投劳。

就这样忙忙碌碌,转眼到了八月。

这天上午,我刚开完村民代表会议,讨论了新打深水井的事。

以前村里靠一口老井吃水,到了夏天经常不够用。

正在村委会写材料,乡里打来电话,说县长要找我谈事。

李县长是去年年底从市里调来的,今年五十出头,是个实干派。

刚来那会儿,他就带人跑遍了全县的乡镇,了解情况。

到了县政府,秘书小张把我领进办公室。

李县长正在看文件,见我进来,抬头笑着说："小刘村长,听说你木工手艺不错?"

我老实回答："跟了师傅十年,一般的活能干。"其实心里纳闷,不知道县长找我什么事。

李县长放下文件说："是这样,我爸妈从老家搬过来住,家里要修个牛棚。找了几个木匠都说忙,乡里说你手艺不错,想请你帮着看看。"

我没想到堂堂县长会找我修牛棚。但既然是找上门的活,我也不能推辞,就答应下来。

李县长让他的司机老钱开车送我去他家看看。

李县长家在城郊的小杨村,是一处很普通的四合院。

院子里种着几棵柿子树,枝叶茂密,树下晾着些辣椒。

后院还有个不小的菜园子,种着茄子、豆角。

他爱人赵医生在县医院当儿科主任,女儿在同一个医院当护士。

后院的牛棚有些年头了。我仔细查看了一下,几根主梁有裂纹,墙面也开了缝。

按老辈人的说法,这牛棚再用两年就得倒。

我掏出随身带的本子,仔细记下要用的材料：几根杉木条、红砖、水泥、石灰。

正记着,李县长的母亲从厨房出来喊吃饭。

我本想推辞,但老人家一直拉着我："大老远来一趟,吃了饭再走。你看这都晌午了。"

饭桌上有四个家常菜：炒青菜、土豆炖肉、凉拌黄瓜、一盘咸菜。

都是农家常见的菜,但做得很可口。

特别是那个土豆炖肉,肉是自家杀猪时留的,炖得烂烂的,土豆也入了味。

我一口气就吃了两大碗米饭。

李县长父亲是个开朗的老人,见我吃得香,一个劲给我夹菜："年轻人,多吃点。"

他母亲也不住地给我添饭："看把孩子饿的,快吃。"

农村人吃饭讲究实在,我也不客气,一碗接一碗地吃。

老两口越看越高兴,不停地给我夹菜添饭。就这样,我居然吃了五六碗米饭。

这在我们那边是很正常的,年轻小伙子干活,一顿吃个四五碗饭很平常。

正吃着,一个穿白衬衫的姑娘从外面进来,是李县长的女儿小芳。

她个子不高,扎着马尾辫,皮肤白净,在县医院当护士。

见我在吃饭,她笑着叫了声"爸",就去了里屋。

从第二天开始,我就正式开始修牛棚。

因为村里还有事要处理,我只能早上七点来干活,下午三点回村里办公。

这样安排虽然累些,但村里的工作耽误不得。李县长父亲每天都在旁边看着,老人以前在老家也养过牛,对牛棚的构造很懂行,时不时给些建议。

中午,我就在他们家吃饭。李县长母亲是个贤惠的人,知道我能吃,每次都会多准备些菜。

小芳轮夜班的时候会在家吃午饭,总是安安静静地帮着端菜收拾。

虽然话不多,但能看出是个心细的姑娘。

修牛棚用了整整七天。先是把旧的拆了,又重新打地基,立柱子,支梁架。

李县长父亲说这牛棚结实,够用个十年八年的。

我把工具收拾好准备走,李县长母亲拉着我说："小刘啊,你这几天吃饭都赶上年轻后生了,家里种的玉米面和黄豆,给你装些回去。"

我不好意思接,老人执意要给。正说着,小芳从医院下班回来,见状说："妈,我帮你装。"

她把粮食分别装在两个布袋里,还特意在袋子上写了标签。看她认真的样子,我心里突然有些暖。

从那以后,我经常去李县长家帮忙。他家里有什么修修补补的活,都会找我。

每次去,不管多晚,李县长母亲总要留我吃饭。

小芳也常在家,偶尔会问问村里的事,对农村生活很感兴趣。

村里的工作渐渐有了起色。我带着村民修了路,路基用的是从山上运来的卵石,上面铺碎石子,比原来的土路结实多了。

又打了两口深水井,解决了吃水难的问题。还办起了养猪专业户,帮着十几户人家贷了款。

李县长来村里视察时,还表扬了我们村。

到了年底,我爷爷病了一场。小芳知道后,特意来村里看望,还带来了一些药。

那天晚上,我送她回去,路上聊了很多。

她说起小时候在农村的生活,说现在虽然在医院工作,但还是喜欢农村的单纯。

第二年春节前,李县长找我谈话。他说小芳对我有好感,问我是什么想法。

我一下子愣住了,没想到县长女儿会看上我这个农村人。

说实话,我对小芳也有好感,但一直不敢表露。

李县长看出我的顾虑,说："小刘啊,我和你爸都是农村出来的。看人不能光看表面,要看本事和品性。你是个实在人,当村长后干得也不错。再说小芳从小在农村长大,对农村生活不排斥。只要你们俩愿意,我和她妈都支持。"

就这样,我和小芳开始处对象。村里人知道后,都说我有福气。

爷爷更是高兴,连着几天给祖宗牌位上香。

他总说："闺女是个好的,懂事。"小芳经常来看望爷爷,给老人量血压,嘘寒问暖的。

1994年春天,我和小芳结婚了。

婚礼就在村里办的,李县长特意叮嘱要简办,但村里人都来帮忙,热闹得很。

小芳也同意搬到村里住,每天骑自行车去医院上班。

婚后她把院子收拾得利利索索的,种了不少花草,还在后院养了几只鸡。

日子就这样平平静静地过着。我在村里继续当村长,小芳在医院上班,农忙时还帮着干些农活。

村里人都说她贤惠,能吃苦。爷爷逢人就夸有个好孙媳妇。

现在想起来,一切都要从那个修牛棚的夏天说起。

那个老牛棚到现在还在,虽然李县长后来调走了,他父母也搬去了城里,但每次路过小杨村,看到那个牛棚,就想起那段日子。

日子还在继续,村里的变化也在继续。

新修的路修得更宽了,路边种上了杨树;打的井通了自来水,家家户户都用上了水龙头;养猪的专业户发展到了二十多家,村里的集体收入也多了起来。

小芳说,她喜欢这样的生活。

每天早上看着太阳从村东头升起,晚上听着蛙鸣入睡,虽然不像城里那么热闹,但很踏实。

我常想,生活就是这样,人要实在,做事要认真,剩下的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