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自:三门峡日报
教育生涯中的诗意启迪
三门峡市第二中学 吴红梅
粉笔灰在晨光中翩跹起舞,如细雪般落定于讲台。我立于三尺讲台已二十余载。初登讲坛时,我以为教育是声震寰宇的春雷,必以最激昂的语调劈开混沌。直至那个午后,我才惊觉教育的真谛,往往藏匿于无声的惊雷。
那日讲授朱自清先生的《背影》。我精心准备,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劲头解析父爱深意。讲到动情处,声调不觉高昂,自谓能将文中深情灌注每个心灵。台下多数学生眼含感悟,似被文字中的父爱所牵引,唯有窗边一男生始终低着头,指尖死死抠着书页边缘,将那篇散文的边角揉得发皱,宛如与文字间流淌的亲情进行着无声的抗争。
课后,我将他留下。办公室嗡嗡作响的日光灯,照着他紧绷的侧脸。我准备好了一番关于“理解亲情”的开导之言,尚未开口,他却突然抬起头。
“老师”,他声音很低,却像石子投入寂静深潭,“我爸爸……也有一个背影。”他停顿了一下,空气仿佛凝固了。“但那是一次次离开家的背影。”
那一刻,我所有预备好的华丽辞藻与人生道理,瞬间碎为齑粉。我方才明白,我那声情并茂的讲授,于他而言,并非暖阳,而是每一分钟都在刮擦旧伤的钝刀。我所赞颂的,正是他所缺失的。
那个午后,我沉默了许久。最终,我没有再用语言去填补那片空旷。我只是从抽屉里拿出一本空白的笔记本,推到他面前。“如果你愿意。”我说,“或许可以写写那个背影,不为给谁看,只为你自己。”
他愣了一下,目光中的锐刺稍稍软化,最终拿起本子,无声地离开了。
我未曾想过这个小小的举动能带来什么。直到两周后,我的办公桌上悄然出现了那本笔记本。我翻开它,里面是歪斜却认真的字迹,写满了无人倾听的独白。关于深夜的等待,关于电话里短暂的沉默,关于一个男人离去时决绝却又依稀沉重的背影。没有华丽的修辞,只有一颗心笨拙而真诚的剥露。
在最后一页,他写:“谢谢您,没有让我一定要原谅。谢谢您,只是让我说出来。”
我幡然醒悟:教育并非填塞真理的容器,而是点燃心灵火焰的星火。真正的文采,并非辞藻的堆砌,而是拥有一种悲悯的洞察力,能看见每一张年轻面孔后的惊涛骇浪,并给予一片可供停泊的静默港湾。
自那以后,我依然讲授《背影》,但我不再试图统一解读。我会告诉孩子们,文学是一面镜子,照见的或许是他人的故事,折射的却一定是自己的生命光影。我们可以被那份父爱感动,也可以不被感动;我们可以拥有那样沉默的如山的父爱,也可以去书写属于自己的、关于爱与离别的答案。
那个男孩如今已走过少年时代,但他留下的那本笔记,永远压在我的教案之下。它时时提醒我:教育最深的文采,根植于对个体生命最深的尊重。
粉笔灰依旧日日落下,而我知道,真正的回响正在远方孕育。正如《诗经》所云:“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教育的果实,往往要经历岁月的沉淀,才能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绽放出惊艳时光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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