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世界的声音

本文转自:安庆日报

放学了,我路过一条街,经过一个转角,一家音像店正对着热烘烘的大街放歌。有时是粤语歌,有时是普通话。“天地悠悠,过客匆匆。”“如果命里注定要分手,无需为我假意挽留。”歌声里带着刺啦刺啦的电流声,喇叭的鼓面也发出急速抖动的啪啪声。斜对面是游戏机室,声音更加嘈杂,拳皇、街头霸王、雷电、麻将……各种各样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像各种颜色胡乱泼洒。游戏币扔进去时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逗号,让芜杂的声音有了秩序和期待。句号是“GAME OVER”,接着,一群荷尔蒙男孩发出感叹号。

这是我读书时的一段记忆,一直埋在地底,却突然一跃而起,见了天日。只因发现,今天的世界变得安静,声音平淡,井井有条。大街上阳光依旧炙热,但行人沉默疾行。沿街的店铺仍有音乐,但音量恰到好处,只有走进去才听得清晰。游戏机室或许还有,但都在商场的一角,声音出了门,就化为碎片游丝。

不独街头,校园里似乎也是如此。过去的校园如同黑白键,45分钟安静,10分钟喧闹。我的办公室在行政楼,每次都是听到学生吵闹声起来便动身,下楼,上楼,到了班上刚好上课。现在的校园声音孱弱,模糊不清,读书声音不响亮,下课时也没有太大的动静。我有时听到铃声,竟然都分不清是下课还是上课,因为铃声之后还是安静。也不是完全安静,而是模模糊糊的,不鲜明。

“你是不是太敏感了?”当我说出自己的感受,一个同事笑了。“不过,这几年校园的确是安静多了。”

“还有傍晚也安静了。以前下午放学后学生满校园搞活动,现在放学就匆匆回家吃饭,又匆匆到校自习,整个学校就是朱自清先生的文章《匆匆》。”另一个同事开玩笑似的说。

说完之后,我们都沉默了一小会,但很快,铃声响起,我们要去上课了。

教师同样是被匆匆催着赶路的。但我们或许忘了,没有闲暇就没有教育。这是十几年前一位老校长告诉我们的,他在一次教职工大会上对“学校”这个词进行了解释,“学校”的英语单词“school”起源于古希腊语“schole”,原意是“闲暇”。我们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不过,闲暇本身并非目的,它只是提供了一个空间,用来释放学生的生命力、活力、思考力。这些力量是混沌无序的,是趋向突破现实的,因此,要想让学生真正成长,学校必须容忍一点混乱和叛逆。这种源自生命本身的力量,有时也会外化为某种声音,比如吵闹的声音。就好像广场舞,虽然因吵闹而广受批评,但我们不得不承认,那里包含着令人敬畏的生命力。所谓“朝气蓬勃的老年人,死气沉沉的年轻人”,虽然未必都是事实,但今天广场上的老人和校园里的学生确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中国古代有一个智慧的做法,把老人和孩子放在一起,老人不觉得寂寞,孩子也能向老人学习,如今恐怕要倒过来了,年轻人要向老人学习活力,老人要向年轻人学习知识。

声音是生命的表达,一个太过安静的城市是缺乏活力的。作家汪军曾经拍过一张清晨高井头鱼市的照片,整条街上横七竖八地挤满了运鱼的货车、三轮车,车与车的缝隙里塞满了人、担子和电瓶车,嘈杂的声音从照片里“冲”出来。汪军说:“这种活力扎根大地,野蛮生长,呈现沸腾的状态……塑造着城市的躯壳与品格。”校园里就更应该有丰富多彩的声音了:迎着朝阳跑步的声音,唱歌的声音,打闹的声音,向老师或是书本质疑的声音,呼朋唤友的声音;也有安静思考的声音,是寂静之音,像地下的泉流,点滴渗入心灵;有教学楼下一朵小花开放的声音,也有来自远方的声音,从蜜蜂的细语到鲸鱼的长吟,从延安的演讲到鲍勃·迪伦的哼唱,无人车间的寂静转瞬变为高速路上汽车的轰鸣……这些声音——来自全世界的声音——是孩子精神成长的奏鸣曲。

对于今天的很多学生来说,无论是社会,还是校园,都变得更加安静了。他们从小就生活在一个专属的生活“罩子”里,每天由大人护送着上学、放学,回家便在作业和补课上待到上床,在校园里便埋头在试题和课本之间,所有的活动都有可能被当作无意义的浪费。我曾经以为这种情况只发生在学习压力更大的重点中学,后来才知道,所有的学校都一样面临压力,而重点中学由于有更多的自信,反而视野会更开阔一些,活动也才会更多些。

人们还没有真正认识到,一个单调的、声音匮乏的学校对于孩子的伤害有多大——他们会因为生命力受到阻碍而产生心理焦虑,他们会由于无法自由生长而难以发现自己的天赋所在,他们因为被困于书本而缺乏对知识的真实理解……

更重要的是,他们生长在世界之外,不知道如何去做未来的主人翁。


(教育责编:拓荒牛 )
2025年07月31日 23:07[查看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