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在“百千万工程”推动下,2024年9月,一批来自珠江之畔黄埔的支教老师,来到北江支流的佛冈。一年来,老师们分散在佛冈的不同校园,在各自的岗位上书写着教育的故事。
这些故事没有惊天动地的叙事,却藏着最本真的教育模样。即日起,羊城晚报将推出系列报道,循着支教队伍中四位老师的笔触,走进这段用爱与陪伴编织的支教岁月。
人物介绍
钟学威,广州市黄埔区知明学校特殊教育体育教师,中小学一级,曾被评为黄埔区优秀教师、优秀班主任。2024年9月至今在佛冈县启智学校支教。
我和阿富的故事
不久前,羊城晚报记者联系我,说要做一些关于支教的报道,向我提出了11个问题。其中一个问题问我支教过程中印象最深刻的事是什么,我的脑海里瞬间就浮现出阿富的身影。
先说说阿富。他现在16岁,是我在佛冈县启智学校支教时8班的学生,他家里条件较差。
阿富特别能吃,身上总是脏兮兮的,一年四季都穿着一双黑色胶鞋,还经常穿反,有时左脚穿右鞋,右脚穿左鞋。阿富不会说话,只能在特定场景下发出“啊”的声音,人们要结合场景才能大致明白他的意思。不过他性格很开朗。
阿富的父亲年事已高。据学校其他老师说,他的母亲不久前去世了。让老师们最头疼的是阿富的卫生问题,他不洗澡也不换衣服。每次他父亲来学校,老师们都会跟他沟通,让他督促阿富每天洗澡、换衣服,但并未获得重视。
我到启智学校支教的第一个月,看到阿富的情况,就在朋友圈募集了一些适合他的衣物鞋袜,给他带了几双球鞋和新袜子。阿富特别喜欢,之后每天都穿着球鞋上学。
2024年12月,我带领启智学校的3位老师和5名学生去中山参加大湾区旱地冰壶比赛,阿富就是其中之一。这5个学生里,半数学生应该从没离开过佛冈。佛冈到中山将近200公里,这绝对是他们去过的最远的地方。
这趟旅程中,他们经历了很多人生中的第一次:第一次坐长途汽车离开佛冈,第一次参加省级赛事,第一次住酒店,第一次吃西餐。
在车上,阿富一直双眼发光地望着车窗外,看到新鲜事物就“啊”一声,然后望着我,指着外面的高速路。途经广州时,他“啊”了一声,指着黄埔大桥和珠江上的船只。记得返程那天是夜晚,他又“啊”了一声,指着广州高楼上的LED灯。
到了入住的酒店,为了方便照顾阿富,我和他住一间房。阿富进房间后,看到整齐雪白的被褥和枕头,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他指着床,望着我“啊”了一声。放下书包后,他在房间里到处逛,摸摸门锁,摸摸电视,摆弄床头的电话,还翻箱倒柜,甚至去淋浴间研究起来。
晚上,我让阿富去洗澡,他脱了衣服在淋浴间里琢磨了半天。我知道他不会用,就进去教他打开花洒,还教他如何使用马桶。虽然阿富不会说话,但我能感觉到他听明白了。
再晚些时候,阿富睡不着,在窗边向外望着五光十色的夜景,还在酒店房间的走廊里走来走去,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好奇。
这次旱地冰壶比赛,我们收获颇丰:男双小组第一,女双小组第二,团体第三,在12支队伍中总分排第四,成功杀入总决赛。我们最初只是想带学生出来体验一下,没想到能取得这么好的成绩,这算是意外之喜。
不过比赛中途还是出了个小插曲。阿富在单间厕所门口站着,我一边忙着带比赛一边留意他。因里面的学生待了太久,我察觉他神色不对,走过去才发现他身体不适已经弄脏了衣物,这正是他不会用语言表达带来的麻烦。等里面的学生出来后,我赶紧跑到车上取来干净衣服,并给他仔细清洗一番,总算是渡过了难关。
用餐方面,我们尽量带学生吃不同种类的食物,体验不同的店铺和用餐礼仪,比如麦当劳、大家乐、粤菜等。阿富真的很能吃,一口气能吃两个汉堡。在餐厅里,我们给阿富点了牛排饭,让他用刀叉,刀叉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里面藏着他对未知事物的探索与尝试。
这些看似平常的经历,却是特殊教育中一场热烈的社会共融理念的体现,是最生动的社会实践,也是最真实的生活写照。这趟旅程,成了我支教一年里最难以忘怀的一件事。
如今,支教工作即将画上句点,回望这段时光,我愈发坚信:特殊儿童的世界里本没有“标签”,那些被外界贴上的印记,不过是偏见的投影。就像阿富在赛场上专注的模样,像他穿上新球鞋时眼里的光,这些孩子和所有同龄人一样,渴望漂漂亮亮地站在人前,渴望被看见、被认可。或许,我们最该做的,是卸下预设的目光,用平等的尊重去接纳他们的不同,因为每颗跳动的童心,都值得被温柔以待,都拥有绽放的权利。
文|钟学威(广州市黄埔区知明学校特殊教育体育教师)
整理|记者 梁辉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