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因小儿麻痹症蹲着走的医生:做慈善、爬五岳,坚信读书改变命运

“靠屁股和腿蹲着走路”“16岁读小学二年级,25岁读医学大专”“独自爬五岳和长城”……这是大众对李创业最初的印象,有人称赞他励志,有人质疑他作秀,李创业表示:“别人的评论都没用,过好自己的生活。”

1988年,李创业出生于河南省商丘市,不到1岁便患上严重的小儿麻痹症,下肢关节无力,只能用屁股和腿蹲着走路,双手因天天按着鞋走路而变形。

曾经,他和家人寄希望于手术成功,能正常走路上学,但手术后病情并没有好转。为给他治病,家中负债累累。为减轻家中负担,9岁时,李创业跟随外乡人去全国各地“打工”。16岁返乡读小学二年级,25岁考上医学专科,28岁通过专升本考试考上河南大学民生学院临床医学专业。

“有多大的能力就做多大的事。”李创业告诉九派新闻,他曾用一个暑假爬完了五岳和黄山;2013年开始做跨境电商,把赚到的钱捐给需要帮助的人;疫情期间,他不收提成地进行助农直播;辞去医学编辑的工作后在云南开诊所,计划去支援新疆医疗……

“最起码此生无憾了,毕竟我想做的事情都完成了。”李创业说。

李创业参加公益讲座。图/受访者提供

【1】很渴望上学,为了还债9岁离家“乞讨”

九派新闻:能否讲述一下患上小儿麻痹症、手术失败及离家“乞讨”对自己的影响?

李创业:确实存在影响,我曾一度感到自卑,甚至有过轻生的念头。那时,我的朋友们都已经入学,而我每天只能一个人坐在家门口。其实我很想去上学,但因为我没法走路,父母忙于农活,家里姊妹众多,没有人接送我。

尽管如此,父母仍然带着我四处求医。我患病时不满一岁,从我懂事起就一直在治病,听说哪个地方治得好,就跑过去,有时全身扎满针。那时候连个自行车都没有,父母轮流抱着我走几十公里。家人始终对我能康复抱有很大期待,希望我能走路上学。

9岁时,父母带我去郑州做手术,在我腿部留下了4道刀口,其中一道长达40厘米。当时病房中有十几个和我同龄的小朋友,他们每天都哭,我咬着牙没哭,我坚信自己很快就能走路。疼还是小事,最难受的是拉直腿用石膏固定,根本没法弯曲,又疼又麻。

我以为自己能上学了,然而恢复并不理想。自那次手术之后,我感觉彻底失去康复的希望了。

九派新闻:9岁离家的原因是什么?

李创业:多年治病导致家庭负债累累,做完手术想着能好,结果好不了,还欠这么多钱,父母又那么难。刚好外地人在找残疾小孩去庙中卖香,一个月给200元,还管吃管住,这相当于父亲那时一个月的收入。为帮家里还债,我决定跟随前往。没有经历过我们这个家庭生活的人想象不到(面临的困境),我觉得我做得还挺正确的,否则父母会更难。

九派新闻:那段“乞讨”经历对你产生了什么影响?

李创业:我是被骗去的,实际情况是强迫用汽车轮胎固定腿部、叠在身后,并且裸露上身,在街头讨钱,当路人指责我“要饭”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干的是乞讨。从那以后,我都没敢在大街上抬头看过人家一眼。但还不能回去,家里太穷了,想着能赚200是200,给家里打电话的时候就骗他们在外面吃得好、喝得好。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7年,从9岁到16岁,在全国各地跑,冬天在南方,夏天在东北三省、内蒙古、新疆。

李创业的毕业照。图/受访者提供

【2】16岁读小学二年级,28岁读大学

九派新闻:16岁回家读书的契机是什么?

李创业:15岁时家里债务还清,我在街上看见学生背着书包天天上学,我自己捡个报纸什么字都不认识,只会写李创业这三个字。我想,我能在这大街上爬一辈子吗?如果我能上学多好啊,用知识改变命运,学个技术养活自己,不用父母操心,也不用拖累他们。所以16岁时我找个机会回家了,和父母说想去上学,他们很支持,找到小学校长说明情况后,他帮我找了张桌子和板凳,让我坐在最后一排。

九派新闻:16岁读小学是什么感觉?

李创业:2004年,大多数人的思想还比较保守,认为残疾人连高中都难以考上,更不用说大学了。听到这样的说法,我动摇了。但校长跟我说:“你一级一级上,肯定能考上大学。”于是,我从小学二年级开始跟读,暑假也不闲着,借来五年级、六年级的书自己学,小学三年都考第一。后来我感觉自己年龄太大了,同学们都比我小得多,担心自己在心态上扛不住,决定跳级,读完四年级就去读初中了。

九派新闻:为什么选择学医?

李创业:2013年,我考入商丘医学高等专科学校。这是因为快高考时体检,发现除了医学、会计、计算机这些专业,自己有很多不能报考。我想,要是当了医生,是不是可以研究自己,能站起来,还能帮助家人,尽绵薄之力,为社会做贡献,救死扶伤。

我想当名医,感觉只读个专科不够。2016年,我参加了专升本考试,考上了河南大学民生学院临床医学专业。后来,我考取了执业医师资格证,还去进修了中医。

九派新闻:求学期间身体不便带来什么影响?

李创业:上学时期,因为教室离厕所较远,时间不够,我不敢喝水,只能忍着,直到上大学,教室旁边有厕所,这个问题才得以解决。

上初中的时候,我往返学校都是自己开三轮车,车经常出故障,我通过观察修理店师傅修车,渐渐学会了维修。后来,我专门买了一套维修工具放车上,只要不是爆胎,我都能自己处理,如果是需要更换零件,就打电话给家人让他们买来,我在路边等着换上。

我读高中时就在学校住宿了,冬天洗衣需要同学帮忙打热水,虽然他们很热心,但我不能总是麻烦他们,有时一周只用一壶热水洗漱。

九派新闻:毕业后经历了什么?

李创业:毕业求职时我多次因身体条件被拒,投了十几份简历都没有回应。后来经学校介绍,去做了医学编辑,3个月转正,后来还当上了中层领导。但我感觉天天在办公室坐8个小时不是我想要的,于是决定辞职。之后我在开封找了一家小医院,闲时就去诊所兼职,去年我在云南开了一家自己的诊所。

因为父母年纪大了,身体不太好,我想回老家发展,但目前在家乡找工作不是很顺利。我计划去支援新疆医疗,那边医疗资源比较缺乏。但母亲担心,目前还没有和家人达成一致意见。

我找工作也不是为了赚钱,是为了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只希望能发挥医学专长。

李创业做公益活动。图/受访者提供

【3】开导想要轻生的残疾女同学,直播助农不收提成

九派新闻:成为医生后,帮助病人的心情怎么样?有因为身体不被信任过吗?

李创业:当患者告诉我他们的不适时,我能够立即准确诊断出他们的问题,并经过治疗后彻底治愈了他们,这让我很有成就感。我目前还没有遇到过不被信任的情况,大多数人还是信任我的,我也没有让他们失望。

九派新闻: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直在坚持做公益?

李创业:在商丘医专的时候,发现有很多残疾朋友家庭比较困难,他们想上学却上不了,和我的情况差不多,我能出来上学很不容易,这份喜悦和快乐简直无法用言语表达。如果能帮到他们,给他们买书,教他们读书,我感觉挺好的。

学校对我相当照顾,各种补助都给我了,所以不是很缺钱。2013年,我开始做跨境电商,累计捐款几十万、衣物数万件。我帮助的人大多是特殊教育学校的贫困生,学校要给我写感谢信,我都让他们退了,没有必要,主要是为他人做点事,自己开心就好。

印象最深的是2014年帮助一名因残疾和贫困想要轻生的女同学,她的脚是歪的,经常磨地导致化脓坏疽了,需要截肢,她接受不了,准备轻生。她联系到我,也没说让我帮她,只是说人生太难了。我马上骑上摩托车去找她、开导她,带着她就医,前期的费用都是我垫付的,后来我垫不起了,发动其他人捐款。她最终保住了腿,顺利毕业工作了。

2020年,我通过自己账号直播帮助陕西一些农户卖猕猴桃,没有收取农户一分钱提成。我亲自去看了果园,拍了视频和照片,这样既可以帮农户多卖点,也是对粉丝负责。

我经常在自媒体账号上分享我的生活和故事,有些网友会私信告诉我在工作或生活中遇到困难了,看到我的视频后很有力量,我很高兴自己的故事能够激励到大家。

九派新闻:怎么看那些异样的眼光呢?

李创业:有鄙视的,有赞美的,也有专门攻击的,有网友误解我蹲着走路是作秀,为了流量哗众取宠。我曾经看到后晚上会流泪,现在已经看淡这些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认知和经历,都要遵循自己的道路,就像我蹲着走路,他们站着行走,他们无法体验我的经历,无论我怎么解释,他们都难以理解。所以,没有必要浪费时间在这上面。

大多数人是善良的,他们能够理解。对生活、学习和交友的影响是不可避免的,患有这种疾病对身体和心理的创伤是巨大的,尤其是心理上。在身边的众多残疾朋友中,像我这样能够独立上学、工作,甚至四处奔波的人是少数,他们仍然难以融入社会,无法接受异样的眼光。我之所以变得坚强,是因为一次又一次被伤害,这使得我比其他人稍微乐观开朗一些。

九派新闻:有媒体称你的经历为“逆袭”,你认可吗?

李创业:我不认为这算是逆袭,我在上学时就有了清晰的目标和梦想:我要用知识改变命运,我要考大学,我要成为一名医生。我努力学习,考上大学,只是在慢慢朝着这些目标和梦想前进。

目前来看,尽管我的处境并不理想,也没有达到别人想象中的伟大、富有或成功,但我给自己设定的目标已经实现了。

我认为人生就应该简简单单,不要有那么多的欲望,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有多大能力就做多大的事,这样生活才会更加愉快和简单。我感觉我已经尽力了,也感觉很充实,每一个计划都按照我之前的设想实现了,最起码此生无憾了,毕竟我想做的事情都完成了。

李创业爬嵩山。图/受访者提供

【4】暑假两个月内爬完6座山

九派新闻:对你而言,多次爬山的意义是什么?

李创业:冬天上学穿得厚,蹲着走很费劲,还需要天天爬楼梯,想着爬山能够锻炼一下。我在2016年的暑假先后爬上了泰山、黄山、华山、恒山、衡山、嵩山。我问爬过泰山的同学们需要多久,女同学说要4个小时,男同学说要3个小时,我想我可能一天就够了。

2016年6月8日,我背着点吃的和水就出发了,没经验,泰山爬了5天4夜,全身都快散架了。有些大姐从山上下来,要我别爬了,距离登顶还早呢,到十八盘更陡,根本上不去。我仔细想了想,我宁愿轰轰烈烈地倒下,也不愿安安稳稳地活着。为了减轻负重,我把带着的饼干和火腿肠吃了,水喝一半留一半,外套也扔了,脚不能爬了,就用屁股爬。之后爬黄山用了3天、华山4天、恒山和衡山各1天、嵩山3天。

每爬完一座山,身上伤痕累累,需要休息一两个星期才能动。可是,爬山给人的感觉实在太好了,一进山心情就变得平静,没有杂念,只用专注于登顶和欣赏美景,到达山顶后,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有张床能躺下休息和吃一顿热饭。虽然受伤很多,但很愉快。我实现了自己的登高梦想,锻炼了自己,也挑战了自我,觉得自己一点都不比别人差。

九派新闻:你认为人生价值是什么?

李创业:我的人生价值就是能够发挥自己的特长为社会做出更多的贡献,发挥自己的力量去做更有意义的事情,努力让自己的人生不留遗憾,能为家人和自己带来快乐和安稳的生活就可以了。2014年,我签订了遗体无偿捐献手续,希望以后成为大体老师,供医学生们学习和研究,我希望能将我最后的力量贡献给国家。

九派新闻:还有什么遗憾吗?

李创业:说实话,这一路走来,我没有太多的遗憾,最大的遗憾是在外面的7年浪费了,如果再给我3年时间,按部就班地上学,那该有多好,或许能考上更好的学校。

以后努力的方向是孝顺父母,父母年纪大了,种地也种不动了。我的人生旅程才刚开始,过去一段时间我一直在沉淀,现在感觉已经准备就绪,我相信我未来会有更加精彩的表现,生活更加美好,我也能最大化实现个人价值。

九派新闻:有什么想要告诉同样身处困境、想要改变命运的人吗?

李创业:首先要保持乐观的心态,然后思考自己的人生道路应该如何走,明确自己的目标,并制定一个清晰的规划,按照自己的目标去努力。如果在实现目标的过程中遇到困难,就重新制定计划,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如果一个人没有目标,盲目行动,就会感到迷茫,走很多弯路,浪费时间和精力。有些人内心不够强大,可能会因此崩溃,一旦崩溃,他们再想做什么事情就会失去信心。

九派新闻实习记者 杨小康 记者 李杨

编辑 王佳箐 武菲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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