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次搬迁三次遇险!抗日烽火中,他守护南大上万册善本古籍

88年前的9月底,南京沦陷前两个多月,金陵大学(南京大学前身之一)中国文化研究所里一片忙碌。九十五箱、一万多册善本古籍,装箱、紧急转运。

不久后,这批善本古籍与整理成册的“流亡书目”,被郑重托付给了一位普通人。因为战火阻隔,这一保管就是十年。十年期间,这批善本古籍两次搬迁、经历三次危险。在金陵大学战时保管员吴炼云先生的守护下,这批珍贵的文献资料最终平安回到了南京。如今,它们都安然无恙地保存在南京大学图书馆中。



临危受命,一万多册善本古籍被郑重托付

创办于1930年的金陵大学中国文化研究所,藏有大量史部典籍、地方志与珍贵杂志。1937年9月底,金陵大学中国文化研究所所长徐养秋与副所长李小缘预判局势危急,提前将九十余箱善本古籍经铁路运至安徽宣城,再转至屯溪阳湖镇。

在前往屯溪的路上,这些书因为受潮需要晾晒,经过金大校友程浦云的介绍,其小时同学、在屯溪中学务工的吴炼云成了临时帮手。

1937年11月,金陵大学决定西迁成都,无法带走的95箱图书被徐养秋与李小缘郑重托付给吴炼云,并将他聘为金陵大学战时保管员。经过商议,大家决定将书箱运至江西婺源下晓起村的吴炼云岳母家中保存。

临行前,李小缘用复写纸书写了53页的《金陵大学中国文化研究所流亡书目》,一式五份分人保管。谁也没想到,这份书目将成为十年流亡中最重要的“文化契约”。


“根据李小缘先生保存下来的非常翔实的文献资料,我们才具体了解了‘婺源藏书’的故事。”南京大学图书馆古籍特藏部主任李丹介绍,古籍特藏部收藏了古籍线装书近40万册,这两年,同事们在对书库的深度整理中,发现了《金陵大学中国文化研究所流亡书目》,通过比照书目,大家发现曾被运走的书如今都还安然无恙地保存在书库中。

现代快报记者看到,南京大学图书馆现存的两份《金陵大学中国文化研究所流亡书目》上,都明确标注藏书地点为“婺源江湾转下晓起村从新堂内吴炼云家中”,日期为“民国廿六年(1937)12月15日”。其中,保管员吴炼云手中的那份翻阅痕迹更为明显。


“这些书,走过了怎样的流亡之路?”说起“流亡书目”,李丹十分感慨,“在战争中,能保全性命于乱世本就不容易,更何况是这些书?”怀着这样的心情,今年夏天,她选择从南京出发,行至宣城、屯溪、婺源等地,重走“书籍流亡路”。

“流亡”十年,珍贵文献资料安然“回家”

当年,晾晒图书的地址位于屯溪阳湖镇余家庄的一处院子里。时过境迁,如今李丹只能依稀寻找到大概的方位。随后,她从余家庄出发,驱车前往江西婺源下晓起村,沿途便是新安江。


1937年12月,吴炼云雇佣工人搬运书籍,从余家庄的码头乘船从水路行至江西婺源下晓起村。“下晓起村村口就有一条河,船可以直接抵达这里。”李丹介绍。

然而,下晓起村的平静并未持续太久。1939年5月,匪患突袭,吴炼云闭门坚守才幸免于难。在书信中经得李小缘同意后,他迅速将书箱转移至二十里外的里蕉村老家,分散藏在村中五处贫户隐蔽的房子中。1942年夏秋,日军轰炸婺源县城,里蕉村因地处深山躲过一劫。


“为什么选择迁往江西婺源?先生们考虑得非常周到。”李丹说,下晓起村、里蕉村都在深山之中,自己暑期去的时候,还以为那里没有人烟。“里蕉村在有公路的情况下,开车需要一个小时,与外面交流十分不方便,因此,也非常安全。”

直至接到运回书籍的通知,吴炼云与李小缘反复商量确定路线。在1947年3月返回南京的途中,这批书籍遇到了第三次危险。鄱阳湖狂风骤起,载书的驳船在漩涡中颠簸,同行的煤船沉没,幸而书箱安然无恙。


十年流亡,一万多册善本古籍终于平安回到了南京。95个箱子在十年间拆分变为100多箱,但“虫未蛀、鼠未啮,霉未污”。将书籍运回后,吴炼云撰写了一份详细的经过说明,他写道,“屡遭险而未损失者,殆天不欲丧斯文乎”。


这些善本古籍,是非常珍贵的文献资料。其中,《历朝茶马奏议》是研究明代茶马交易的重要文献资料,全世界仅此一部;《南京刑部志》记载了明代嘉靖时期南京刑部法律制度,全世界仅有三部……“他守护下来的是历史文化,非常有意义。”李丹说。

字里行间,读懂他对中国文化的坚守

李丹介绍,其实起初的计划是待次年金陵大学在四川安置好后,便派人来运送图书至成都。后来,金陵大学校长陈裕光曾为此筹专项经费、三次发送公函,无奈因战火被迫中止。

十年间,李小缘与吴炼云往来函件百余封,字里行间满是信任与责任。


书籍晾晒、搬运、放置……在信中,关于书籍的一应事宜,吴炼云都会汇报给李小缘。李小缘会询问书籍是否长虫、发霉,叮嘱吴炼云晾晒,他交代不要让太多人经手。同时,李小缘会关心当地战争情况如何?家里人是否安好?米面油是否涨价?这也与李小缘支付的经费相关。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两人非常高兴地在信件中提到日本投降。如今,这些信件现都保存在南京大学图书馆中,“李小缘先生将回信都保留了下来,那么寄出去的信件我们如何能知道呢?李小缘先生很有文献意识,寄出去的信件都会复写一份保存下来。”李丹说。

十年相守,人在书在。是什么让吴炼云坚持了十年?在信中,也许可以找到答案。1941年吴炼云拒绝了月薪百余元的工作机会,回信说:“蒙吾师之谬举,毅然决然以全部之菁华付交生手,毫不吾疑……生虽不才,粗闻信义之事,岂忘于心者哉?”

每年春秋两季,他都会亲手开箱晾晒图书,“卷角如有折皱者摩平之”,甚至特制五六尺高的木架防潮。


“这是关于信任与责任的故事,吴先生在信件中多次提到要报答知己知遇之恩,报答金陵大学先生们的信任。”李丹说,在战争时期,一个普通人以十年的坚守和责任,报答先生们对他的信任,令人感动,“这也是中国人骨子里的对文化的坚守。”

李丹希望,把这段尘封的历史更加鲜活生动地呈现,也希望越来越多人能看到平凡的普通人,在战争中、在危急时刻,对中国文化的坚守。


现代快报/现代+记者 于露/文 顾闻/摄

部分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文化责编:拓荒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