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荒者统治》

谈起“科幻”，人们常将其简化为奇幻与冒险的故事。但厄休拉·勒古恩的中篇小说合集《寻获与失落》以十三则深邃寓言，重新将这一类型文学锚定回它的文学本质：一面用于审视自我的、最遥远也最清晰的镜子。她告诉我们，生命正是在“寻获”与“失落”的永恒循环中，获得其深度与意义，这个过程是成长的本质。

厄休拉·勒古恩，美国著名小说家，幻想文学大师，科幻新浪潮运动代表人物，以《地海》系列、《黑暗的左手》和《一无所有》闻名于世，被誉为“科幻教母”。

二十世纪中后期，世界被经济萧条、美苏冷战、核战威胁、太空竞赛、生物实验、环境污染等阴影笼罩，科技发展必定带来文明进步的幻觉被打破。人们开始重新思考科技发展的前景，以及并不一定光明的人类未来。科幻文学的书写方式也随之一变，人们不再醉心于“黄金时代”的硬科幻，开始挖掘科幻世界中的人文色彩。

勒古恩便是这场“科幻新浪潮”运动的代表人物之一，《寻获与失落》是勒古恩的中篇作品合集，汇集十三部中篇，囊括五种世界观，每部均可独立成篇，又与其他作品遥相呼应，极为全面地展现了勒古恩的文字风格与思想深度，由此可纵览勒古恩写作生涯的整体图景。合集中的作品6次提名雨果奖，4次提名星云奖，3次提名世界奇幻奖，12次入围轨迹奖。

01

勒古恩的作品充满了关于人性、心灵的哲学思考。以合集的首篇《比帝国还要辽阔，还要缓慢》为例，它讲述了一队人类探险者的故事：团队中的欧斯登能够完全共情他者，然而，这种能力却成为一种负担。两个陌生人碰面时，通常会进入一种防御—进攻的交互模式，而欧斯登常常感受到恶意，于是他转向某种以攻代守的应对模式：“人们讨厌他，他就尖酸刻薄；人们嘲笑他，他就滑稽可笑；人们专心聆听，他才能专注于讲述。聆听者的情感、反应和心理状态操纵着他，令他无法自拔。”

而后，探险团队发现了一个奇特星球：这里没有人类智慧，但星球上的森林、草地乃至花粉，共同构成了一个庞大、统一且感知极其缓慢的星球意识。当人类以自己迅疾、孤立的心灵去接触这个“比帝国更辽阔，比树木生长更缓慢”的存在时，两种生命形态产生了令人战栗的碰撞。

探险团队与星球宛如两个陌生人碰面，“他者”的出现使星球产生了恐惧与恶意，星球开始以他们对待欧斯登的方式对待他们。故事生动描述了渺小的个体意识在庞大的“他者”面前，被影响甚至操纵的“失落”。

《阿凡达》

“或许，像登美子一样，他们也能意识到，这陷阱本身，他的狂妄自大和冷血无情，是他们自己建造的，而不是他。是他们自己建造了这个笼子，再把他关了进去，而欧斯登就像一个被关进笼子的猩猩一样，从栏杆之间向外扔屎。如果在见到他时，人们心底抱持着信任，甚至强大到能抱持着爱来对待他，他又会以怎样的面貌来对待他们呢？”

小说迫使我们思考：面对庞大的“他者”，我们的戒备与恶意，是堡垒还是牢笼？真正的相互理解，是否始于放下自我？

02

《水牛城女孩，今晚相约吧》则实验性地将“失落”与“寻获”的尺度扩展至文明尺度。作者将非洲式神话植入美国西部的荒原，让被遗忘的神祇乘上幻想的后座，完成一场文明的逃亡与救赎。她的笔下，失落的历史与文化从未真正死去，它们会以幽灵或神谕的方式归来，质问着当下的残缺。

《西部往事》

“‘我们住在一起时，这土地就是完整的。’山雀用她那种斗室里才有的轻柔嗓音道，‘可其他人，那些新人，他们去了别的地方住。他们的地方太重了，它们就压在我们的土地上，挤压它，拉扯它，吮吸它，吞噬它，在它身上咬出洞，再挤走它。可能再过上那么一段时间，这世上就只有一种土地了，那就是他们的土地。我们这里的人将不复存在。我还记得野牛，他们住在山那边。羚羊，就住在镇上。灰熊和灰狼，在西边的山上。不见了，都不见了。你在郊狼家里吃的鲑鱼，那些是梦之鲑鱼，是为真食。可看看河里，现在还剩多少鲑鱼？春天时，河水还会因为鲑鱼上溯而变成一片红锦吗？还有谁还会因为第一条鲑鱼自动送到嘴边而欢舞？还有谁在河边起舞？你真该问问郊狼，这些她知道得比我更清楚。可她都忘了…她已经没救了。’”

03

在《族民之子》中，勒古恩借助描述一个男人的星际游历，透过个体并不那么强烈的介入，折射了整个世界的多姿多彩：在一个社会里被公认的准测，可能在另一个社会看来是难以理解的。

主人公哈维奇瓦从小在海恩星的南方部落长大，遵从族人的信仰和习惯继承家业、结婚生子，按照既定的路线过着平静的生活。直到有一天，亲戚中的一位历史学家的到来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他开始向往外面的世界和更多的知识，于是也学那位亲戚脱离了部落和族人，像一个人类学家般去到他所不曾去过的星球，学习他所不曾学到的知识，经历他所不曾经历的事。他发现——

“所有的知识都是局部的，所有的真理都是有限的，没有真理能使另一个真理变得不真实。所有知识都是全部知识的一部分。一旦你看到了更大的图景，你就不可能再回头把部分当作整体。”“很多知识都会失去，我知道。但较少的知识必须被放弃，才能获得更多的知识，而且还要不止一次地这样做。”

《旅行》

以上仅为合集中较短三篇的简单梗概，在《寻获与失落》中，还有更辽阔的文本、更奇异的世界有待探索。

勒古恩的小说不是一个通常意义上的故事，没有什么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转折，没有所谓的戏剧高潮，但它透着一种逻辑理性的美，在这逻辑理性的世界中，感性的瞬间又总是不期而至。而贯穿全书的，是一种沉静而恢宏的叙事气质。她的文字如同深海，表面波澜不惊，深处却涌动着关于孤独、自由、性别与生态的激流。

在这个追求即时满足与清晰答案的时代，《寻获与失落》提供了一种珍贵的“缓慢阅读”体验。它不提供爽快的剧情反转，却赠予你持续的智性震撼与情感回响，让你体悟“失去”蕴含的解放，以及“获得”背后的代价。

这本书，献给所有曾感到自身渺小、却依然渴望与更广阔存在对话的灵魂，它邀请我们窥探自己内心的幽微曲折。勒古恩说：“我更热衷于描写人心深处的变化，描摹那根植于我们心底的广阔世界。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座森林，这森林广袤无垠，未经涉足。每一晚，我们每个人都将迷失在这森林中，孤身逡巡。”

“科幻教母”的中篇小说合集

以诗人的笔调

窥探人类内心那片幽微曲折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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