缙云丨傅绍惠:岁月深处的鱼香


岁月深处的鱼香

文/傅绍惠

父亲买过人生中最大的一条鱼,是条草鱼,四斤七两有余,四块七毛。如果把当时的价格换算成现在的市场价,这条草鱼大约值七百元,是一条极其昂贵的鱼。

那次买鱼,是父亲一生中难得的“壮举”之一。第一次的“壮举”是在我出生前父亲就修建了石墙水泥平顶房,他也是村里少数几个修建水泥房顶的农民之一。可在这次“壮举”不久之后,引发了一场悲剧——我的母亲在楼顶晒谷时,不小心摔下来,伤了坐骨神经,下肢失去了知觉,成为了残疾。那时,母亲不到三十二,父亲刚满三十,姐姐四岁,我不到三岁,一家四口的生活重担落在了父亲一个人的肩头。

在父亲诸多的“壮举”中,自始至终都带着丝丝悲凉,唯独这次买鱼,从头到尾充满了甜蜜和喜悦,以至于让父亲记牢记心头,常挂嘴边——每当逢年过节家人团聚的时候,每当街坊邻居在一起摆龙门阵的时候,甚至每次有鱼吃的时候,他必会旧事重提,“你们知道吗?当时的那条草鱼足足有四斤七两,整整四块七毛钱!”父亲的脸比年轻时大了一圈,眼睛却小了很多,此时的他嘴角上扬,脸上的肉堆在一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话语像串起的珠子,从他越来越粗的牙缝中一连串地迸出来,“小妹(我的小名儿)当时恨不得敲锣打鼓,挨家挨户地告诉街坊邻居,我买了整条街上最大的鱼!”可是那么大的一条鱼是如何烹饪制作的,我却没有丝毫的印象,食之何味,更无从得知。关于那条草鱼,母亲说是做成汤汁糖醋鱼,父亲却坚持说是用油煎做成的麻辣鱼。总之,那条让父亲引以为傲的大鱼,成了他一生最美好的一抹记忆。而在大庙人的心中,有比草鱼更好吃的鱼,也有比糖醋鱼和麻辣鱼更为传统的吃法。

家乡庙宇镇地处渝鄂两省,巫山、奉节、建始三县交界之处,古称坪龙坝,后又称庙儿槽,现在当地的老百姓都叫它大庙。庙宇镇四周被群山包围,中间形成一块约二十平方公里的山间盆地。位于盆地中心的庙儿槽有上、下二坝,良田万亩,山涧细流广布,堰塘水库颇多。人们在水源边上随意地支起一把竹筛,在筛子中间撒上诱饵,捕获一种体型较小的鱼。将小鱼用柴火锅温火慢炒,直至色泽焦黄,外酥里嫩,其香味醇厚绵长远远超过了鱼儿的本味。烘炒好的鱼常常被装入竹篮提到街上贩卖,这种鱼俗称“猫鱼子”。虽名叫“猫鱼子”,但真正买来喂猫的较少,人吃的更多。因为鱼的水分早已烘干,不压秤,而且从捕捞到烘干比较费力费事,所以价格有些贵,老百姓日常是极少买来吃的。吃时,需把鱼头掐掉,去掉一丝丝苦味,加入盐、辣椒、花椒、姜蒜等,用猪油微煎入味,吃起来别具一番风味。但这样的吃法常见于镇上家境阔绰的人家,男人们用筷子夹上一尾被猪油浸润的小鱼送入口中,细嚼慢咽,又麻又辣,裹挟着鱼肉的细腻绵长,再抿上一口自酿的老白干……小日子过得真是惬意,快哉!

父亲在家里长辈过生日时,也会买上一些“猫鱼子”,用旧报纸包好让我给长辈送去,并一再叮嘱我不许偷吃。其实,我不喝酒也不喜欢吃“猫鱼子”,除了过年时吃过的“大鱼”,我吃得最多的是泥鳅。

当水田里的稻谷收割之后,父亲便用锄头在水田的四周掏出一条深沟放水,等沉积的水流走以后,便开始挖田栽油菜了。水田里能挖着泥鳅和少许的黄鳝,土壤越肥沃,它们打的洞越大,个头也就越大。只要父亲挖水田,我在放学后,都会去地里接他回家。

名义上是来接父亲,实际上是想看看他逮了好多泥鳅。父亲脱下布鞋,挽起裤管,撸起袖子,在水田里逮上几条最肥美的泥鳅,用竹签串起,团几把干稻草,把串好的泥鳅放在稻草的最中间,点火一烧,泥鳅滋滋作响,烤好后身体弯曲。剥掉黑黢黢的鱼皮,露出嫩花花的鱼肉,虽无油无盐,俩爷子却吃得津津有味。整个秋天,每家每户几乎都有以泥鳅入菜的美食。母亲喜欢用泥鳅炖豆腐,豆腐便宜,用油又少,配上泥鳅,吃起来滑滑嫩嫩的。而父亲则是喜欢将泥鳅裹层面粉油炸,口感更为焦香酥脆,我和姐姐更爱吃,只是母亲说费油。

多少年过去了,现在不再是“一鱼难求”,各种各样的鱼被端上了寻常百姓的餐桌,做法也丰富多样,清蒸、红烧、水煮、糖醋、香煎、烤制、干炸、焖煮、煨炖等,样样都叫人垂涎欲滴。尤其是“巫山烤鱼”,深受大众的喜爱。现在,我常常是吃着吃着鱼,总能感到年轻的父亲兴高采烈地朝我跑来,双手捧着那条四斤七两的草鱼!

(作者简介:重庆市巫山县大庙初级中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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