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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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雪时节,天地乍寒,偶有雪粒轻飘,如絮未盈。古人尤喜小雪,因其清、淡、静,最合文心。雪使世界降噪,使心灵归于澄静,因此中国山水画中的雪景,往往被视为“清境”之极致,既写物象,也写人心。
历代雪景图中,北宋王诜《渔村小雪图》堪称表现“小雪之美”的典范。王诜出身名门,又具文人修养,其《渔村小雪图》取法李成的清逸、范宽的雄阔与董源的温润。画卷绵延铺展:近景枯树稀枝,略以白粉点雪;中景渔舟泊岸,渔人披蓑劳作,笔致简淡却意态生动;远景山峦以卷云皴勾勒,墨色清润,云气氤氲若仙境。画中虽无文人高会,却满蕴“渔樵耕读”的田园理想。于他而言,雪是天地的大气,而非景物的点缀。
王诜以平远法铺陈溪湾、渔舍、松石,其雪多以留白示之,不繁、不饰,正合宋人审美。此传统沿至南宋马远、夏圭而趋简。马远《晓雪山行图》以简劲之笔写寒山清峻与行旅清姿,使雪景呈孤洁之态。元黄公望《九峰雪霁图》层染水墨,留白作雪,使山石如冰刻玉砌。明吕纪《寒雪山鸡图轴》用淡墨表现天地,树上、岩上留白烘托雪境。明蓝瑛《溪山雪霁图》局部则以赭红点染疏叶,与雪形成冷暖对照,仍守“以雪写雅”之旨。千百年来,雪景始终与文人理想相连:清雅、孤高、远俗,化为人格象征。
至近现代,绘画审美悄然转向。随着现实主义与传统中国画革新的交汇,“雪”不再只属于山林与文人,还成为人民生活的一部分。赵望云1973年创作的中国画《初冬小雪》(见图)即是如此。
作为“长安画派”的领军人物,赵望云将目光从文人案头转向黄土高原的寻常百姓。《初冬小雪》描绘的不是山林清境,而是脚下的土地与普通农人。画中土坡起伏,小径蜿蜒,薄雪未满,已生清寒。左侧树木枝头尚存数片红叶,与白雪相映成趣;右侧男人牵着毛驴、女人挽着篮子正踏雪而行,不远处还有大人牵着孩童,衣袂褶皱间可见步履坚实;远处农舍的篱笆墙在雪中若隐若现,一派平淡真实的生活景象。笔墨上,赵望云以速写般的线条勾勒人物动态,用浓淡墨色表现雪后土坡的质感,不追求工细,充满泥土气息。赵望云以“一手伸向传统,一手伸向生活”的理念,让“小雪”从文人的“雅玩”回归到生活的“本真”。与宋人“借雪寄情”不同,赵望云更借雪写“人”。他笔下的“小雪”不再是“孤舟独钓”的背景,而是农民脚下的土地、肩头的风霜;画中的人物不再是隐士的符号,而是鲜活的劳动者。雪的形态未变,画家的眼光却随时代发展不断迁移。
当我们再度凝视王诜的《渔村小雪图》与赵望云的《初冬小雪》,能清晰看到中国绘画中两条脉络的交汇:一条来自传统山水的文人精神,一条来自现实生活的人民立场。千年的雪景,从文人士大夫的山林闲情,流向了田野上行路的普通人,正如中国美术史自身的变奏——愈加开阔,愈加真实,也愈加贴近大地。小雪不盛,却足以见天地的深意;画中雪意不繁,却见时代之风的细微变化。正因此,小雪之图,恒久动人。
(作者为西安中国画院理论研究室主任)
《 人民日报 》( 2025年11月23日 08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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