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孜
“是的,上天叫我看见,叫我听见,叫我置身其中,又叫我超然物外。上天是为了这个目的,才让我看起来像个傻子的。”当我在阿来的《尘埃落定》中读到这句话时,内心仿佛被击中。在这个以“聪明”为荣的世界里,一个被众人耻笑的“傻子”,却成为了最清醒的观察者,最深刻的思考者,这本身就是对所谓“聪明的人”最辛辣的反讽。
《尘埃落定》中的二少爷,这个麦其土司家被称为“傻子”的儿子,以其独特的视角为我们打开了一扇观察土司制度崩溃前夕的窗口。他会在该醒来时继续沉睡,会在重要会议上提出看似幼稚的问题,会做出那些令“聪明人”瞠目结舌的决定——比如在边境建立市场而非发动战争,比如爱上仇人的女儿。然而,正是这些“愚蠢”的行为,往往在最后被证明是最具远见的选择。
“为什么宗教没教会我们爱,而教会了我们恨?”傻子少爷的这一问,直指人心。在仇恨与复仇循环往复的土司世界,在罂粟花海中,唯有这个“傻子”思考着这样的问题。而那些聪明的正常人——他的父亲、哥哥、其他土司们,却被权力、欲望和仇恨蒙蔽了双眼,在历史的洪流中徒劳地挣扎。
这不禁让我想到当代社会的种种怪现状。我们生活在一个信息爆炸却智慧匮乏的时代,每个人都在争相展示自己的“聪明”。我们用精致的利己主义计算每一步的得失,用急功近利的心态追逐着表面的成功,用非此即彼的二元思维判断复杂的世界。
然而,当我们自以为聪明地内卷、攀比、勾心斗角时,当我们陶醉于自己的精明与算计时,是否曾想过,我们可能正是阿来笔下的那些“聪明人”——在时代的大变革面前,我们的那些小聪明、小算计,何尝不像是土司们为权力和地盘进行的无谓争斗,最终都将被历史的车轮碾得粉碎?
傻子少爷的“傻”,恰恰是一种穿透表象直抵本质的智慧。当他看着土司官寨在炮火中倒塌时,他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我躺在床上,听到土司官寨倒塌的声音,像是大地在叹息。”这种对历史必然性的洞察与接纳,是那些执着于维护旧秩序的“聪明人”永远无法理解的。
傻子与“聪明人”的对比,揭示了认知的多层次性。那些自诩聪明的人,往往被困在固有的思维框架中,被传统、教条和既得利益蒙蔽了双眼;而所谓的“傻子”,正因为不被这些框架束缚,反而能够看清事物的本质。这让我想起福柯对“愚行”的赞美——在疯狂的表象下,可能隐藏着对理性专制的反抗与真相的洞见。
在傻子少爷眼中,世界呈现出另一种样貌:“月光照亮了塔娜的眼睛,她第一次用那么清澈的目光看着我。”爱情、美、生命的意义,这些被“聪明人”忽视或工具化的东西,在傻子那里获得了本真 的价值。他的“傻”是对异化世界的抵抗,是对生命本真的回归。
当我们重读《尘埃落定》,或许应该反思:在这个鼓励人人精于计算的年代,我们是否失去了某种更重要的能力——那种直抵事物本质的直觉,那种超越功利计算的远见,那种在历史洪流中保持内心平静的智慧?
小说的最后,傻子少爷平静地迎接死亡:“我一动不动,等待那颗子弹。我的生命就这样结束了,像一粒尘埃,终于落定了。”这种对命运的坦然接受,何尝不是一种大智若愚的境界?而我们这些汲汲营营的“聪明人”,在面对生命必然的终结时,又能有几分这样的从容?
《尘埃落定》不仅是一部土司制度的衰亡史,更是一面照见人类认知局限的魔镜。它通过一个“傻子”的眼光,让我们看到:所谓聪明与愚蠢,不过是标签而已;真正的智慧,往往隐藏在那些被常人忽视的角落,由那些敢于打破常规的“愚者”所守护。
阿来的后记“小说里曾经喧嚣与张扬的一切,随着必然的毁弃与遗忘趋于平静”,在尘世喧嚣中,或许我们需要偶尔放下自己的“聪明”,学会用傻子的眼睛看世界——不那么功利,不那么算计,不那么自以为是。也许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在历史的尘埃落定前,看清什么才是真正重要的东西。
责任编辑:韩璐(EN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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