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善磊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夏的尾巴还在空气里晃荡呢,秋就悄没声儿地来了。我这人,平时就爱窝在家里,瞅着窗外那点变化,感受节气的更迭。
天刚蒙蒙亮,我已经醒了,在床上翻来覆去没啥睡意。突然想起昨天邻居老张送来一筐新摘的梨。老张这人特实在,抱着梨过来,一边递给我一边说:“秋梨最润肺,这时候吃正好,你尝尝。”我笑着接过,还跟他唠了几句家常。想着这梨,我一骨碌爬起来,走到窗边。窗棂上,不知啥时候冒出一溜儿露水痕迹。它们不声不响地趴在那儿,就像一群偷偷跑出来玩的小娃娃。看着它们,我想起老张家那淘气的小孙子,上次来我家玩,一大早就在窗户上按了好多小手印子,跟这露水痕迹似的。
我凑近了瞧,这些露水痕迹大小不一。有的大点儿,占了窗棂一小块地方,圆滚滚的,看着挺饱满,就跟妻子昨天从超市买的苹果一样,红彤彤的透着甜。我记得妻子买回来的时候,还跟我说:“这苹果可甜了,你尝尝。”有的小点儿,就那么细细的一滴,紧紧贴在窗棂上,好像生怕掉下去。这让我想起小时候,母亲别在我衣襟上的珍珠别针,也是这么晶莹剔透。那时候我可爱美了,天天戴着那别针在小伙伴面前显摆。这些露水挨挨挤挤的,有的还连成了一小串,像一串迷你版的珍珠项链,又像是妻子晾在阳台的蒜辫子,一个个白胖胖的蒜头挨在一块儿。上次妻子晾蒜辫子的时候,还跟我说:“这蒜可新鲜了,留着冬天吃。”
我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摸了摸窗棂。指尖刚碰到,就感觉一阵凉意顺着手指头往上蹿。这凉,不扎人,清清爽爽的,就像秋天第一口咬下去的脆苹果,透着股子新鲜劲儿。昨天傍晚,隔壁的小伙子骑着电动车送快递。要是搁上月,他天天热得汗流浃背,衣服都能拧出水来。可昨天我碰到他,发现他额头上都没汗珠了。
眼前的露水,被我的手指一碰,就顺着窗棂往下流,在窗台上留下了一道道湿漉漉的印子,就像我家孩子小时候用毛笔在纸上画得歪歪扭扭的曲线。那时候孩子画画可认真了,虽然画得不好看,但那股子劲儿特可爱。
透过这满是露水痕迹的窗户,往外一瞅,院子里的景儿也变了样。前些日子还绿得发亮的树叶,这会儿有的已经泛黄了。风一吹,叶子就沙沙地响,像是在互相说着秋天的悄悄话。楼下王阿姨正在院子里晾晒新做的棉被,一边拍打着被子一边对老伴说:“得抓紧晒晒,天说凉就凉,别到时候盖潮乎乎的被子。”地上也有了落叶,横七竖八地躺着,像是给大地铺上了薄薄的花毯子,又像是调皮的孩子撒了一地的糖纸。记得小时候,我也爱在地上捡那些好看的糖纸,然后夹在书本里当宝贝。
秋啊,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来了。它不像春天那样,带着满世界的花和热闹劲儿;也不像夏天,热得人直冒汗,到处都闹哄哄的。秋就是安安静静的,带着点沉稳和内敛。这窗棂上的露水痕迹,就是秋给咱家送来的小信儿,就像每天早上准时出现在门口牛奶箱里的鲜牛奶,悄无声息却从未迟到。
我坐在窗边,就这么看着、想着。小时候,听老人们说,节气变了,大自然就会有各种信号。母亲总是在秋后开始腌制过冬的咸菜,院子里摆满了一缸缸的蔓菁疙瘩。有一次我还帮母亲一起腌,结果弄得一身都是咸菜味儿。父亲则会从里间屋翻出厚衣服,一件件晾在院子里。有一次父亲晾衣服,不小心掉了一件下来,正好砸在我头上,把我砸得晕头转向。这窗棂上的露水,就是秋天到来的一个信号。以前没太在意,现在年纪大了,倒觉得这些小变化里藏着大学问。
太阳慢慢升起来了,光线越来越亮。窗棂上的露水痕迹,开始一点点变少。有的露水,被阳光一照,就变成了水汽,飘飘悠悠地升到空中去了。楼下传来卖烤红薯的吆喝声,那辆熟悉的三轮车吱呀呀地碾过路面,空气中隐约飘来甜香。上次我买烤红薯,还跟卖红薯的大爷聊了几句,大爷特别健谈,跟我说他卖红薯都卖了好几年了。我望着露水消失的痕迹,心中有点感慨。这露水啊,就像咱们人生里的好多事儿,来得突然,去得也快。昨天还在穿短袖的孩子们,今天就换上了长袖校服;上周还在卖西瓜的摊贩,今儿已经改卖糖炒栗子了。但它们来过,就留下了痕迹,就像这窗棂上的湿印子,虽然会干,可咱知道,它们曾经在这儿待过。
眼瞅着露水痕迹都快没了,我也站起身来。不过这秋窗上的露痕,已经在我心里头刻下了印记。我知道,接下来的日子里,这窗棂上还会有不同的变化,妻子会开始给外孙织毛衣,书房里的书页会因为湿度变化而微微卷曲。就像这节气,一个接着一个,带着大自然独有的节奏。我呀,就守着这扇窗,守着这家居的小日子,把节气的一点一滴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作者为临沂市作协会员,高级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