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衍会
儿时记忆中的村庄,古朴静谧。蔚蓝色天空下,一座座错落有致的瓦屋掩映在绿树丛中,袅袅炊烟升起在小村上空,像一幅色彩斑斓的水彩画。
北方农村的民居,多为青砖青瓦,红瓦是上世纪80年代中期才渐渐出现的。两种瓦的差别是由不同的烧制工艺造成的,红瓦是自然冷却,而青瓦是洇水冷却成的。我们村早年就有几座砖瓦窑,烧到一定火候要挑水冷却,因此烧出的都是青砖青瓦。
瓦屋顶,是一方神奇的天地,留下了很多美好的童年回忆,掏麻雀窝便是其中之一。麻雀一般从四月份开始繁殖,它们的巢由干草、羽毛等筑成。有经验的男孩儿站在院子里扫一眼,就知道哪片瓦下有鸟窝。对小孩来说,上屋顶早就是轻车熟路——踩着猪圈的矮墙,翻到院墙上,一抬脚就上去了。小心踩着瓦楞交接处,到了目的地,轻轻揭开瓦片,大概率能掏到几枚带褐色花纹的麻雀蛋,或者几只浑身光秃秃的雏鸟。要是碰到羽毛已长全的,它们扑棱着翅膀,一闪,就机灵地逃脱了。到房顶掏麻雀窝也有危险,因为旧瓦屋会有蛇出没。但我从没遇过这种事,因为我胆子小,很少上屋顶掏鸟窝。
但“打烟囱”的活儿,我却常做。旧时农家有两个土灶台,屋顶上立着两根烟囱。日子久了,烟囱及烟道内壁会积满烟灰,就得用绳子拴着秤砣疏通。小孩子体重轻,不会踩碎瓦片,就成了最合适的人选。踩着木梯爬上屋顶,把拴着秤砣的绳子慢慢往下放,一边放一边晃荡,反复几次,堵塞的烟灰就落下去了。等收绳时,原先干净的绳子和秤砣被染成了黑色,一不小心蹭到手上、脸上,就成了花脸“小黑猫”。但小孩子是很愿意干这活的,站在高高的屋顶上,风从耳边掠过,能看见远处绿色的田野,仿佛自己也长出了翅膀,在高远的天空自由翱翔。
瓦屋顶最大的用处,是晒粮食。在我们北方,屋顶坡度平缓,就成了天然晒场,晒得最多的是地瓜干。到了秋天,母亲会在院子里忙活,用擦刀把新收的地瓜切成薄片,切满一筐就用绳子吊上屋顶,均匀地摊在瓦片上。或者把地瓜片切在篷布上,父亲用木锨一锨锨扬上去。我也经常跟着上到屋顶,蹲在瓦上把地瓜片一片片摆好,隔段时间,还要再上去翻一遍。地瓜片晒干后,会轻轻卷起来。收地瓜干时最热闹,有人在屋顶用笤帚往下扫,下面几个人扯着篷布接,院子里飘着地瓜干的甜香,喂养着农家简单而富足的生活。
晒在屋顶上的美味,我最喜欢的是熟地瓜片,我们叫“干干肉”。挑出的地瓜晒上几天太阳,等到“放酱”了,煮熟,冷却后切片,摆到屋顶上晒干,又甜又有嚼头,是孩子们最爱的零食。到了深秋,屋顶上还会晒萝卜条、豆角、萝卜缨子等,储备起来过冬。
另一个上屋顶的场合,是换碎瓦。地面上的人手执一片新瓦,晃两晃,竖着顺势往上一扔,屋顶上的人眼疾手快,像接飞镖似的稳稳接住,让下面观看的我心惊胆战,但每次都有惊无险,真是神奇。
后来,村里盖新房都带着平顶厢房,足够当晒场。再后来,有了联合收割机,收下来的粮食直接烘干,也无需晒场了。如今回老家,如果是深秋季节,偶尔还能在一些矮屋的屋檐上,看到老人摊晒的菜干,薄薄一层,像是坚守着什么。
在我心中,那屋顶上晒着的,不只是菜干,而是一种久远的仪式,一种刻在骨血中的故土情怀,更是一段充满烟火气的旧时光,书写着永不褪色的乡愁。
(作者为山东省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