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拉河畔思乡意(零时差)

吕 顺(澳大利亚)

或许雅拉河算不得壮阔,她不似长江奔腾,不如黄河浩荡,只是永恒的平静蜿蜒流淌着,正所谓“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这条飘逸的彩绸为钢骨森林般的墨尔本绣上灵动的花边,恰似画家在素描时晕开的第一抹水彩。

雅拉河发源于澳大利亚的雅拉山脉,总长约242公里,早期墨尔本便是沿此河而兴建的,它堪称这座城市文明的脐带。河水裹挟着维多利亚时代的砖石记忆,将殖民者的野心与移民者的乡愁,一同揉碎在粼粼波光里。

秋天的雅拉河畔绿色多过黄色。晨光初绽时,河面浮着翡翠色的涟漪,整条河道便成了光影的戏台——露珠在花瓣上滚着金箔,风过处,几片树叶打着旋儿飘落水面、顺流而下。蝉鸣与鸟啼应和着潺潺水声,岸边的绿茵织就绒毯,野花散落其间。三五野鸭拨开薄雾游弋,远处山径隐在纱帷之后,忽见白鸽惊起掠过芦苇,抖落一串水珠,恍惚间竟有江南意境。

太阳升起,河岸景物愈发鲜亮。金色的阳光中,绿叶淬出玉髓般的光泽;在风的调和下,树荫将斑驳的碎金光斑洒满河面。空气里浮动着尤加利叶的清香,混着雨后泥土的腥甜,叫人想起北半球故里深巷中的青苔味道。

我总爱来此漫步。河水似乎懂得悲欢:欢欣时叮咚如笑,忧郁时呜咽似泣。溯流而上,蒸汽火车哐当穿行于丹德农山脉,13公里的窄轨铁路将时光拉回童年。玻璃窗外掠过流动的水彩——桉树林蒸腾着蓝雾,蕨类植物在雨幕中舒展羽叶,蒸汽与阳光织就的薄纱里,连铁轨的锈迹都泛着蜜色。

雅拉河的下游则澎湃着南半球的热情。每年3月的蒙巴节,土著语中“让我们团聚”的呼唤化作嘉年华的狂欢。过山车上的尖叫声刺破云霄,滑稽的鸟人滑翔赛溅起满河笑浪,而黄昏时分的花车游行最是惊艳——印度纱丽旋出孔雀翎羽,苏格兰风笛惊起群鸽,华人醒狮在电子乐中抖擞金鳞。当烟花在夜空炸裂成金色雨瀑,河水便盛满了流动的星空。

我独爱雅拉河科堡段那方秘境。黛绿山峦环抱多角木阁,美人蕉在绿幕里燃起火焰,黑天鹅在桥洞下交颈缠绵。转过竹林忽见凉亭翼然,听流水泠泠,看锦鲤逐花,虽值秋日却驻留着“接天莲叶无穷碧”的盛夏光景。此间造园深谙东方韵致:枯山水处白石为雪,曲径通幽则苔痕上阶,连木桥吱呀声都暗合平仄。

凉风忽至,雨丝转眼成帘。我的童年在中国北方的工业城市度过,总在雨中幻想踏入《聊斋志异》的世界;中年住在沪上的弄堂,雨声伴着红烧肉的浓香入梦;而今立在南半球的秋雨里,我心甘情愿、痛痛快快地被浇成落汤鸡,往事随雅拉河水奔涌入海。

这异乡的雨竟也带着江南梅雨的缠绵,叫人分不清打在脸上的,是墨尔本的雨,还是故乡河畔的雾。骤雨初歇,河面已换了装束。阳光在水上撒下碎钻,我踢飞的石子惊破平滑如镜的水面,漾开的圆形波纹恰似岁月年轮。此刻雅拉河分明是遗落人间的碧玉带,将多年漂泊光阴串成珠链。

风自远方来,裹挟着桉树与香椿树的气息,叫我在这南十字星辉映的秋光里,同时拥有着两个故乡的晨昏。


(文化责编:拓荒牛 )
2025年09月20日 07:02[查看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