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寒暄之意来解读我们茶事活动中的“温杯”,人的体恤之情便大大加深了。
寒暄这个词儿,直白的解释,可以是“冷暖”的意思,“寒”字想必不用再解读了,倒是那个“暄”字还得说一说,暄字,日字旁,有温暖的意思,还有松软的触觉感,比如我们会说这馒头发得很“暄”,就是指饱满而有弹性。寒暄中的这个暄字,是一定不能够写成“喧闹”之“喧” 字,否则意思就对不上了。
古人很早就在用“寒暄”这个词儿指代冷暖了。比如东汉史学家、政论家、思想家荀悦就在《申鉴·俗嫌》中说:“故喜怒哀乐,思虑必得其中,所以养神也;寒暄虚盈,消息必得其中,所以养体也。”唐代白居易的《桐花》诗云:“地气反寒暄,天时倒生杀。”而明代的刘伯温在他的《初夏即景》诗中写道:“前日大热释我裘,昨日一雨凉如秋。寒暄倏忽反覆手,冰炭著体何由瘳。”
寒在冬天,暄在夏天,所以寒暄便有了“冬夏”之意,和“春秋”一词都成“岁月”指代,再往下发展,便成了今天问候与应酬的客套话。比如宋代陆游在《南唐书》中写孙忌这个人,说:“忌口吃,初与人接,不能道寒暄;坐定,辞辩锋起。”是说这个孙忌说话口吃,所以和人刚打照面的时候,不会说客套话,属慢热型的,要坐一会儿才能够开始伶牙俐齿。
以寒暄之意来解读我们茶事活动中的“温杯”,人的体恤之情便大大加深了。
温杯这个茶艺技能中的动作,最早的意思,我想从西汉末年王褒《僮约》中便可见其端倪了。“烹茶尽具”,这个尽具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有人解读成喝茶时全套的茶器具都要齐全;也有人解读成喝茶时要把茶器都消毒清洗得干干净净。要消毒洗干净茶器就离不开热水,要热水就少不了温杯了。我们再读蔡襄的《茶录》,上篇论茶,分色、香、味、藏茶、炙茶、碾茶、罗茶、侯汤、熁盏、点茶十目,主要论述茶汤品质和烹饮方法,其中那个熁盏的熁,便是烤的意思。原来宋代人点茶时先要炙盏,所谓“凡欲点茶,先须熁盏令热,冷则茶不浮”,这里的温杯是带着强烈的功能性的,除了洗涤消毒之外,使茶杯保持一定的热度,更是沏茶时万不可少的一环。
现代茶艺过程中,也少不了温杯一环,但我们对它的认识,往往一般就分析到其物理功能上,强调器具与茶水之间的关系、作用和分寸,但我们较少解读到这一招一式上的文化暗示和茶语呈现。其实,对茶杯的温热,也可以比拟为人与人之间的寒暄,尤其是初次见面时的礼貌问候。俩互不相识的人,岂能刚刚坐下就开始进入工作主题,最起码还是要先来一句“女士们先生们好,下面我们开始……”倘若你连说话的时间也没有,至少面带微笑还是能够做到的吧,微笑给人暖意和真诚,使接下去的一切行为指向善意和美感,一定是给生活加分的。
温杯也是一样,除了卫生清洁之外,那适当的温度对冲泡一盏好茶是至关重要的,没有温过的杯是沏不出一盏真正好茶的,设想一下,一只冰凉无情干燥乏味的玻璃杯,怎么可能亲切地迎接春意盎然的新茶与鲜活热烈的好水呢,它们之间势必是排斥的啊。我经过许多次的体验,实实地感受到了温过的杯与未温过的杯沏出来的茶的不同,所以在喝茶之时,有否温杯对我而言确是相当重要的。
既然是重要的,便必须是认真对待的。不要小看温杯这道小小的工序,这也是一个面面俱到的过程,你不能让一只茶杯一面冷一面热,一面干一面湿。尤其是在茶艺演绎中,用心用情还是只用手,那是不一样的。如何温杯,是淋还是洗,也是有讲究的。你看潮州工夫茶中的那道“滚杯”的工序,那是何等奇巧啊,手指与小瓯之间那种天衣无缝的驱动,驱动时贴着水发出的瓷器间的碎滚音,那实在就是日常生活中最美妙的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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