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虹:萤火虫

拓荒号:拓荒牛 (企业头条)



暮色四合时分,河边的萤火虫便提着星星点点的灯盏游弋,像是被晚风揉碎了的银河,又似从青石板上蒸腾起来的旧时光。这些微小的生灵总勾起我对青涩懵懂少年时光的回忆,那时的心事轻盈如萤翅,在夏夜静谧中闪烁,岁月流转,它们虽已远去,却仍温暖着我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家乡的萤火虫喜欢贴着稻穗低飞,尾灯忽明忽暗地扫过青穗,仿佛在替农人清点谷粒。那光影交织的画卷中,蛙声随风轻扬,为幽静的夜晚增添了几分生动与诗意。只是,彼时那个懵懂少年无法懂得这光影背后的深意,对这些如今看来诗意十足的景象只觉寻常,未曾细品。倒是让我开始思索,农村少年的未来出路究竟在何方?

那个年代的农村,读书似乎是唯一的出路。或许正是抱着这样的执念,书本成为我青少年岁月中最忠实的伙伴,字里行间藏着对外面世界的无限憧憬。夜深人静时,我在昏黄的煤油灯下,借着萤火虫般的微光,沉浸在书的世界里。记得有一次连夜看完整本《欧阳海之歌》,天亮时兴冲冲背着书包去上学,丝毫没有感觉到疲惫。

那时可读的书并不多,除偶尔从学校图书室有限的书籍中借阅外,能够买一本自己喜欢的书便成为一种奢望。有一年去县城逛书店,看到书架上阴法鲁主编的《古文观止》,心里顿时一阵狂喜:那不是我早就想买的书吗?我赶紧招呼营业员取下书,小心翼翼地翻阅,并告诉营业员我要买下它。但被告知只有下册,上册是否有货还得等到下午两点半以后去仓库查看。

我虽有些失望,却还是决定等待。时间变得无比漫长,我静坐于书店一隅,轻轻摩挲手中书页,默默祈愿上册能如约而至。终于,下午两点半,营业员从仓库回来,手里拿着那本珍贵的上册,我顿时如释重负,急忙付款,生怕这来之不易的机会溜走。

付款那一刻,我遇到了平生最难堪的一幕:我掏遍了口袋也没能凑足三块五毛钱的购书款。营业员投来异样的目光,我脸颊绯红,尴尬之情溢于言表。幸好,两位同学路过,毫不犹豫地帮我凑齐了书款,这才解了燃眉之急。

那本书成了我青春里最珍贵的宝藏。四十多年过去了,搬了无数次家,这本已发黄的书始终陪伴在我身边,每当翻阅,心中总会涌起对那段青葱岁月的怀念与感激。在下册封三空白处,我完整地记录了买书经历,并附上两位同学的名字,这也成为我人生的一段珍贵记忆。

时过境迁,但那书香依旧弥漫心间,仿佛时光倒流,少年的梦想与坚持在字里行间跃然纸上,成为我前行的力量。每念及此,心中温暖如初,生活的艰辛与梦想的遥远,如同那忽明忽暗的萤火,总是不停在心里掀起阵阵涟漪。

藏在记忆深处第二次买书的经历,已经是若干年后穿上军装的事了。那时,我刚刚拿到军校录取通知书——高中毕业五年后,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当时以部队考分第一的成绩被录取,心中满是激动与自豪的同时,想到一个人狂欢终究有些落寞,便决定去书店寻找心灵的慰藉。

走进那家熟悉的书店,那名身材颀长、面容和蔼的营业员热情地打着招呼:“又来看书?”当时我在师文化集训班当教员,教学地点在驻地一所中学,得以有时间经常逛书店,一来二去便与营业员很熟了。她知道我每次去都是找本书翻上半天,然后又还给她,很少买过——不是不想买,而是每月十块钱的津贴不允许我有太多奢侈的念头。

或许是营业员的一句“又来看书”刺痛了我,又或许我想买本书作为自己考入军校的纪念,最终,我选定一本新出的《辞海》,看了看定价,相当于我两个多月的津贴费,反复权衡后我决定买下。营业员露出异样的眼神问我:“你确定?”我微微点了点头告诉她,不日我将离开上海去外地读书了。她听后沉默了一会儿问,那以后你不来这里了?暂时没机会了。我在她略带遗憾的眼神中,接过那本沉甸甸的《辞海》,离开了书店。

如今,这本厚重的《辞海》静静躺在书柜里,尽管多年未曾翻开它的书页,但每当我的目光触及它,心中总会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

多少年过去了,常常会想起那个萤火虫飞舞的夏夜,一个少年独自坐在小河边,茫然地看着水中倒影的情景。那夜的星光与萤火,连同少年的心事,一同沉淀在记忆深处。每当夜深人静,那星光与萤火便在心头闪烁,指引着我穿越时光的长河。

初次听闻车胤囊萤夜读的故事,我曾疑惑,那点点微光,何以能让黑夜中的车胤看清书卷上的文字,难道古人是在戏谑世人?多年后,我终于明白,那微弱的光里,透出的是车胤不懈的追求。如今再读《晋书》车胤囊萤夜读的故事,分明感觉那纱囊里装的不是萤火虫,而是整个南朝的星光。

原标题:《晨读 | 苏虹:萤火虫》

栏目编辑:郭影 文字编辑:蔡瑾

来源:作者:苏虹


(文化责编:拓荒牛 )
2025年07月03日 10:19[查看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