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女作家又获文学大奖 你还记得《微物之神》吗

不久前,2025年国际布克奖公布了获奖名单:印度女作家巴努·穆斯塔克以其母语卡纳达语写作的短篇小说集《心灯》获得大奖。她与该书译者迪帕·巴什分享5万英镑的奖金。


巴努·穆斯塔克(右)与译者迪帕·巴什一同领奖 图据视觉中国

布克奖是英语小说界的最高荣誉,这一奖项本身亦有分支:更老牌的布克奖本身,自1969年开始每年颁发一次,与诺贝尔文学奖一样只颁给仍在世的作家,但仅限英联邦国家和爱尔兰作家。

成立于2005年的国际布克奖则面向全世界的优秀作家,只要他们的作品有英文译本,就有获选资格。2022年5月,印度女作家吉檀迦利·什里的长篇小说《沙墓》摘得国际布克奖。此次巴努·穆斯塔克的获奖,则是短篇小说集首次获得这项大奖。


吉檀迦利·什里 图据布克奖官网

近年来,印度女作家的亮眼表现日益受到国际文学界和媒体关注。每当她们被视为一个代表性群体而提及时,那本最早斩获布克奖的《微物之神》,则依然是值得一再重温的经典之作。

两个德赛与两个洛伊

1997年,阿兰达蒂·洛伊的《微物之神》在出版当年就获得了布克奖,轰动英语文坛。

在她之前,仅有两位印度男作家获得布克奖——V.S.奈保尔与萨尔曼·鲁西迪,两人都是赫赫有名的作家,奈保尔还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


《微物之神》英文版封面

在阿兰达蒂·洛伊之后,直到2006年,印度女作家基兰·德赛才又凭借《继承失落的人》一书获得布克奖。书中故事发生在20世纪80年代喜马拉雅山山麓一个偏僻小镇,充满了全球化不断侵蚀传统村落社会关系的伤感之情。

德赛之后,迄今都还没有第三位印度女作家获得这项重磅大奖。


基兰·德赛 图据布克奖官网

基兰·德赛出身文学世家:她的母亲安妮塔·德赛是印度著名女作家,曾三度获得布克奖提名,只是遗憾未能获奖。

另外,基兰·德赛还有一个身份同样令人津津乐道:她曾是土耳其作家、诺奖得主奥尔罕·帕慕克的女友——2008年,陪同帕慕克来中国的就是她,帕慕克名作《天真的和感伤的小说家》一书也是献给基兰·德赛的。


两人后来分手,帕慕克2022年与女友阿斯勒·阿克亚瓦什完婚,这是他的第二段婚姻。

除了德赛母女之外,印度文坛还有一个洛伊也是冉冉升起的新星:安努拉达·洛伊。不过她与阿兰达蒂并无亲缘关系,只是姓氏恰好相同。

安努拉达·洛伊2018年出版的小说《一千种绿,一万种蓝》获得了印度国家文学学院大奖。这是一个女性版的《月亮与六便士》,讲述了一个女人突然“抛夫弃子”,与一个艺术家私奔去了巴厘岛,去追求自己的艺术梦想与独立生活的故事。


安努达拉将这个故事放在了上世纪二战前后的时代背景下,通过女主角之子的回忆描写了那个年代印度人的家庭与世界。2024年该书出版了中译本,深受读者好评。

如果你对印度女作家感兴趣,那就先从德赛母女和两位“洛伊”的书入手吧,相信一定能有惊喜的发现。

破碎的故事与一部悲伤的史诗

让我们回到《微物之神》。

这是一个破碎的故事,由21个看似零散的章节,在回旋的时间里,构成一部悲伤的史诗。

北大教授戴锦华曾这样评价《微物之神》的独特叙事美学:诗性的语言和高度致密的文字结合在一起,令每一组文字成为钻石的闪亮多面体,而每一个形态各异的截面,都折射出历史殿堂深处那些幽暗的创伤。

全书的中心内容,是一段只持续了13天的短暂爱情故事。这个故事发生在来自两个不同种姓的男女之间,这是禁忌之爱。因为这段禁忌之爱,以及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巨大的悲剧突然降临。

“他们知道事情可以在一日之内改变,而他们是对的。”两条年轻的生命,外加两个孩子的童年与一生的幸福,从此永远消逝。


故事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从很久很久以前,从种姓制度将人分成了高低不同的阶层之后,开始于“爱的律法被订立之时”。爱的律法决定:谁应该被爱,如何被爱,以及得到多少爱。

这个抽象的律法在小说中一次又一次被提及,隐喻着后殖民时代的印度人生活中宗主国、种姓制和父权制的阴影依然强大深厚。

女主人公阿慕的父亲,动辄就抄起黄铜花瓶殴打他的妻子。但“只要看看四周,就会发现:拿黄铜花瓶打人是这类事物当中最不会令人大惊小怪的一种”。

尽管饱受丈夫暴力的威胁,玛玛奇和她的小姑子宝宝克加玛依然坚定维护着这部看不见的律法。母亲不加掩饰地偏爱儿子恰克,送他去英国留学。

女儿阿慕为了离开家庭而草率结婚,所嫁的丈夫是加尔各答的茶庄助理,不但说谎成性、酗酒度日,甚至打算把妻子卖给自己的英籍经理,好换回自己岌岌可危的职位。


阿兰达蒂·洛伊 图据布克奖官网

离婚后,阿慕带着一对双胞胎回到故乡阿耶门连的家中,愈发失去了自己的地位。虽然她为家族开设的果菜腌制厂做了许多工作,但在同样是离婚回国的恰克口中,这一切都是“我的”——我的工厂,我的房子,我的汽车……

阿慕和孩子们只是寄居在哥哥屋檐下的亲属。当然,这样的生活也远远好过那些依附他们家族生活的“贱民”们。

维鲁沙就是其中一个贱民的孩子。他天资聪颖,心灵手巧,是如果接受了足够的教育,完全可以成为一个工程师的那种人才。他比阿慕小三岁,小时候他会做一些手工制品带去给阿慕作为礼物。

他送上礼物的方式是和大人们学到的:手掌摊平,东西放在手掌上。这样阿慕可以不必触碰到他便拿走礼物。在印度的种姓制度底层,贱民们是“不可触碰”的。负责清扫的贱民们要拿着扫帚倒退,以免他们的脚印被主人踩到。

他们连影子都是不洁的。

事情可以在一日之间改变

故事开始于双胞胎兄妹的表姐苏菲默尔来到阿耶门连的那一天开始。

苏菲默尔是恰克与他的英国前妻所生,一个白人孩子,从伦敦来。而在苏菲默尔到来之前很久,双胞胎兄妹——艾斯沙与瑞海儿——已经视维鲁沙为他们的忘年好友。

苏菲默尔来到阿耶门连的那天,阿慕仿佛第一次注意到了维鲁沙,而维鲁沙也看到了自己之前不曾见过的事物,被历史的护目镜弄模糊的事物。一个男人看到了一个女人。

“他看到她微笑时有深深的酒窝,看到她的肩膀闪闪发光……他看出在送她礼物时,他不必再将礼物平放在手掌上,好让她不必碰他……他也看出他不一定是惟一送礼物的人,因为她也有礼物要送给他。”

在苏菲默尔到来的第一个晚上,阿慕走进了夜色,走向维鲁沙在河边的小屋,那曾是一栋废弃的房子,“黑暗之心”。

他们在巨大的恐惧和激情中相拥。每一次分开时,他们只能从对方那里得到一个小小的应许。“明天?”


电影《微物之神》剧照

他们知道事情可以在一日之间改变。他们紧紧抓住身边每个微小的事物。微物之神,渺小之神。他们知道他们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他们嘲笑蚂蚁,嘲笑毛毛虫,嘲笑河里的小鱼儿,嘲笑一只螳螂,嘲笑一只小蜘蛛。这只蜘蛛总是以零碎的垃圾来遮盖自己的身体,籍以伪装自己。

他们将自己的命运和未来与这只小蜘蛛联系在一起。每一晚,他们检查它,想看看它是否活过那一天。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愈发惊慌。“他们为它的脆弱和渺小而苦恼,他们渐渐喜欢它那有所取舍的品位和它那踉踉跄跄的自尊。”


印度喀拉拉邦的自然风光 据图虫创意

微物之神,失落之神,在梵天和毗湿奴的耀眼光芒下悄然潜行。大神制定爱的律法——谁应该被爱,如何被爱,以及得到多少爱。

在第13个夜晚后,他们的私情被维鲁沙的父亲告发。阿慕被锁进房间,维鲁沙被威胁和痛斥。但最糟糕的部分还未到来——

当孩子们来敲门,问他们的母亲发生了什么事时。阿慕在绝望中宣泄叫喊:都是因为你们,让我不得不留在这里!

伤心的双胞胎决定离家出走,苏菲默尔要求和他们一起。在黑暗的河流里,孩子们的小船倾覆,苏菲默尔淹死了。宝宝克加玛告诉警察:是维鲁沙绑架了孩子们,并且强奸了阿慕。

维鲁沙被警察们殴打致死。没过几年,阿慕也死了,孤独地死在一家旅馆的房间里。


多次再版的《微物之神》封面

阿兰达蒂·洛伊说:好的文学沾很多血。

她还提到印度喀拉拉邦有一种古老的叙事舞,名叫卡塔卡利舞(Kathakali)。这种舞蹈让她明白了怎么去讲一个破碎的故事。

卡塔卡利舞的内容一般都取材于《罗摩衍那》和《摩诃婆罗多》两大史诗,舞者化身史诗世界中的万物,在无尽的时间中轮回,与命运一同浮沉。

史诗中的故事都是伟大的故事。在阿兰达蒂看来,伟大的故事之所以伟大,在于它“没有秘密”。

“它是你听过而且还想再听的故事,是你可以从任何一处进入而且可以舒舒服服地听下去的故事。它们不会以惊悚和诡诈的结局欺骗你,不会以出人意料的事物让你大吃一惊。你知道它们的结局,然而当你聆听时,你仿佛并不知道……”


卡塔卡利舞的舞者 据视觉中国

这就好像,虽然我们都知道终有一天自己会死去,但是活着的时候,我们都活得仿佛这一天并不存在那样。

阅读真正的经典,一如聆听伟大的故事:你知道谁活着,谁死去,谁找到爱,谁没有找到爱。

但是你还想再知道。

红星新闻记者 乔雪阳 编辑 苏静


(文化责编:拓荒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