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娃娃呀,正在打电话呀!作曲者汪玲今年已经93岁了



早春一日,我到闵行江川路街道——国家大机电工业的摇篮、发展之地,听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儿童歌舞音乐会,演唱国内国外经典的儿童歌曲。

在这里,我听到了汪玲作曲的《李小多分果果》,垂髫的儿童唱,儿童的父母也唱,全场嘉宾一起唱,几百人的共情:“李小多那个分果果,分果果,分到最后剩两个。一个大,一个小,一个大来一个小,大的分给张小弟,小的留给他自己。”

20世纪60年代初的歌曲啊,简单,快乐,优美,亲切,熟稔。

都会唱,都能唱,唱得婉转动听,唱得热泪盈盈。

金曲,从最贴近的生活中来

就从《李小多分果果》这首歌说起。

汪玲的女儿黄琼笑问我:“这首歌,是不是让你联想到中华历史上的美德故事《孔融让梨》?”

而创作幼儿歌曲《李小多分果果》的直接起因是:黄琼那时还是幼儿园的小孩,爸爸黄建吾(曾为上海芭蕾舞团《白毛女》剧组乐团小号手)从外面买来橘子,让黄琼的哥哥来分。哥哥分给她一份橘子,吃完,她“得寸进尺”又向哥哥要。爸爸有点生气,批评她。不但批评她,爸爸还有记日记的习惯,“立字为证”,一并写入当日“生活琐记”。

这件事,汪玲并不在现场,是她回家后,翻阅了丈夫的那篇日记,看到了这件事的前后经过,看到了父亲对女儿的批评。汪玲受到启发,反向思维,充满创作激情。她刚好又看到了作家圣野的儿歌《李小多分果果》,一下子感到非常契合,点燃了她的热情,挥笔作曲,一气呵成。于是,一首后来儿童们耳熟能详的儿童歌曲《李小多分果果》,风一般传唱大江南北。歌声里是简单的向善利他,音符欢快跳动,朗朗上口,无任何说教。


20世纪70年代中期的汪玲

好听的儿童歌曲及音乐,来自俯仰皆拾的生活,来自母爱,来自一颗时刻准备为孩子创作好歌的心。

还有一首《打电话》:“两个小娃娃呀,正在打电话呀,喂,喂,喂,你在哪里呀?哎,哎,哎,我在幼儿园。两个小娃娃呀,正在打电话呀,喂,喂,喂,你在做什么?哎,哎,哎,我在学唱歌。”

那时,家里没有真电话。汪玲一家住乌鲁木齐路上,房间小,经济也不宽裕。那天,孩子的爸爸买回来两只玩具电话。粉红色话筒,白色电话线,一对儿女无比欢欣,各拿起一只电话,一个在三楼小屋子,一个在小亭子间,你打过来,我打过去,咿哩哇啦。这么吵,何以静心作曲?汪玲感到烦躁,不由抱怨丈夫:“买这个东西,浪费钱。”她一向节约简朴。

孩子们越玩越高兴,通话声浪滚滚而来,不断骚扰她。慢慢地,她开始习惯,静下来,突然一拍膝盖,笑了:“这个打电话,不是一首幼儿歌曲嘛?”

在“抱怨”的小情绪后,《打电话》诞生了。

曲出童趣,必有童心。

黄琼说,那时候,孩子们一边打电话,一边唱《打电话》。后来发现,几乎他们周围所有的孩子,都会唱《打电话》。

一颗至善至美的心

岳阳路200弄40号,新式连体洋房,汪玲1964年至1978年的旧居地,一楼,不足20平方米的房间。外面是南北向的岳阳路,路两边是高高的梧桐树。南行几步,和东西向的建国西路交叉。


岳阳路200弄40号

1975年,幼儿歌曲词作家张友珊还是刚参加工作的幼儿园老师,20岁出头,喜欢写儿歌,苦于发表难。她妈妈是高安路幼儿园园长。记得那天是大年初一,妈妈对她说:“今天带你去见一个作曲家。”

妈妈是托了关系,求人家,人家说:“找汪玲吧,她是这方面权威。你女儿如果真写得好,她会慧眼识珠。”

去汪玲老师家拜年啊。在儿童歌曲创作领域,汪玲已是一面旗帜。拜年送什么?什么也没送,就是惴惴递上几首青涩的儿歌歌词,喊一声“汪老师”。她注意到,比自己大20多岁的老师和自己一样,长得不高,神色亲切淡然。低头看歌词,点头,不时会心一笑——应该是欣赏。汪老师说,给孩子作的歌,一定不要冲冲杀杀的,“你可以的,写下去”。


汪玲(右)和儿歌词作家张友珊交流。

她正式开始写了,像开闸的水,扑向绿色的田野。几十年,她们携手默契合作。

听《我叫“轻轻”》:“走路轻轻轻轻,上夜班的阿姨还没醒,敲门轻轻轻轻,给邻居叔叔送封信,说话轻轻轻轻,姐姐灯下看书多用心,大家夸我是好孩子,给我取个名字叫‘轻轻’。”——纯,柔,静。听《太阳,你真勤劳》:“太阳太阳,你真勤劳,大清早上,你就离开海妈妈的怀抱!”——明亮,向上,健康。听《我是一朵小花》:“我是一朵小花,美丽的小花,开在祖国金灿灿的阳光下。”——简单,快乐,骄傲。

汪玲的许多“名曲”,就是在她小小的家里创作出来的。家很凌乱,稿子胡乱堆放,连一张清爽的A4纸也难找到,别针别在大小不一皱巴巴的纸上。甚至,屋里没一张正规写字台。汪玲在哪里作曲?就在自己的膝盖上。写着,哼着,在小纸片上涂抹音符,然后问张友珊:“好听不好听?”不好听的,有点“拗”的,即刻划去,改。看似很随意的过程,在嘈杂的环境里,一支支童声美曲,终是经历一番番试唱后出笼。


汪玲居住地附近的普希金铜像。

郭瑛瑛,有天赋的儿童歌曲作曲者。20世纪70年代初,中学毕业的她在虹口区永丰幼儿园当老师,见到一本儿童歌声的刊物,便按刊物地址投出一篇“很幼稚的作品”。未料有一天,作品刊出了。不仅刊出了,还收到主编汪玲的邀约:“来我们的编辑部看看吧。”喜出望外,她眼前一片灿烂阳光。

她去了,到绍兴路上的出版社编辑部,以后还到汪玲岳阳路的家,之后是汾阳路9弄的家。这两个住处的周边,道路幽静,文艺气息浓,有中国画院,有耸立的普希金铜像,有汪玲1958年毕业的上海音乐学院,还有时尚摩登、攘来熙往的淮海路。一对师徒,总有谈不完的创作儿童音乐话题。一段时间,除自己创作,郭瑛瑛成为汪玲主编刊物的业余编辑之一。

在2010年上海音乐出版社出版的《汪玲创作中国儿童歌曲选》中,郭瑛瑛所作序言:“儿童是最真诚最纯洁的。为孩子们创作受她们喜欢的歌曲的作曲家(汪玲),一定具足至善至美的心。”

知音知己。


1980年初在上海音乐学院大门外合影。前排左一汪玲、左二张友珊;后排从左至右:作曲家杨存德、吴颂今,音乐学院教授蒋维民。

细听,汪玲谱的每首儿歌,旋律极优美。给儿童写歌,说易实难,尤其为低幼儿童写的歌,音域不能宽,节奏不能变化太多太复杂,不超过8度,真正是“螺蛳壳里做道场”,看上去词不惊人,波澜不惊,又是细雨润无声——却是汪玲绝活:大简至美,大美天成。

幼儿园,创作的源泉

1938年出生的郦海英,现在说起第一次见汪玲,仍会笑出声。

1957年上海幼儿师范毕业的她,父亲早逝,家中生活困顿,被分配到老城厢学前街幼儿园当音乐老师,对自己的工作很珍惜。她为孩子排练节目,参加市区比赛,一点点感悟成长。一次次上市里的公开课,她总想着推陈出新,寻找出彩的歌舞编排,能让孩子在表演时“脚动、脸动、心动、情动、形象更生动”。


幼儿园老师辅导小朋友跳舞。 本报资料 金定根摄

直到有一天,听到了《打电话》《李小多分果果》,她马上付诸排练,表演的效果气氛太好了。她知道了,有个了不得的作曲家,叫汪玲。

郦海英日思夜想找汪玲,四处打听:“汪玲人在哪里?”

周围人笑:“人家是名人,又是陌生人,远开八只脚,哪能找得到?”

寻寻觅觅找不到,只能心交神往。终有一日(20世纪70年代中),她打听到了:汪玲啊,离她竟然很近,就在她家所在复兴路的边上——绍兴路的出版社。人家不但是作曲家,还是音乐杂志主编。

有人劝她:“你一个幼儿园小老师,去了不要‘出洋相’。”

郦海英哪里听得进,放胆而去,像一颗钉子,坐在出版社门口座位上等。等着等着才想起,自己不认识汪玲啊,汪玲就是从自己跟前走过,她也认不出。赶忙对出版社门卫说:汪玲老师来了,请告诉我一声。门卫说:“汪玲在办公室里头啊。”

汪玲出来了,穿着朴素,安静地微笑,邻家姐姐般亲切,没一点著名作曲家的样子,太普通了。她俩聊起话来,无一丝隔阂,没陌生感,像多年老朋友再相逢,百分之百黏合度。

郦海英说,自己一直想要创作一个儿童歌舞“布娃娃”,孩子特别喜欢这个布娃娃,布娃娃也有情有义。她的布娃娃和孩子对布娃娃的爱糅合在一起,所以这个歌舞曲不要喊口号,而要柔软、温柔又美丽。

微笑的汪玲听懂了吗?

郦海英干脆再提要求:“我家就在你单位边上,晚上可以到我家里一起搞创作呀!”

汪玲真的到了郦海英家:复兴路553弄,二楼,30个平方米,正厅有温暖的壁炉。矮小的汪玲,骑一辆24寸自行车,风风火火过马路,穿弄堂,到了,捋着散乱的头发,在楼下喊:“郦海英,我上楼来啦。”

郦海英欢呼,气氛热闹。她还叫来擅长幼儿舞蹈的田鸿生,他们一起碰撞一起“疯”。有时汪玲会不满意,因为设计的舞蹈动作、编排气氛和自己的音乐不搭。汪玲即便生气,也不高声说话,或以沉默显示,有点冷场,浇灭了其他人心头的火苗。此时,郦海英的丈夫便会端上热腾腾的小馄饨。“吃小馄饨啦,暖暖胃,才能继续创作好作品。”汪玲特别欢喜上海小馄饨。心情雀跃,气氛回暖。让汪玲快乐起来的美好食物还有:热乎乎的大米粥、咸酱瓜、广和乳腐——汪玲太好“哄”了。

《我的布娃娃》靓丽登场:“布娃娃,小妹妹,我的小宝贝,大眼睛,小嘴巴,你看她呀美不美。四方方,小花被,给你轻轻盖,又温暖,又漂亮,我问你呀爱不爱。布娃娃,真可爱,个个笑颜开,你爱我,我爱你,娃娃家呀多愉快。”

年终汇演,一炮走红。

舞台上,每个抱布娃娃的孩子,每个动作,每个表情,每个眼神,都活泛。看,布娃娃笑了,快给它喝牛奶;牛奶有点烫,拿起来要吹一吹,自己先来尝一尝。

周围围着一大圈其他幼儿园、小学的老师,看了,听了,啧啧称赞:这么美的歌声,都融进孩子们爱的眼睛里了。

从此,郦海英抓住汪玲,幼儿园一有“新鲜素材”,随即向汪玲“通报”,并提出“作曲要求”。汪玲笑眯眯,来者不拒,有求必应。

后来成为全国教育劳动模范的郦海英说:“没有汪玲,哪会有我郦海英。”

汪玲说:“郦海英和她的幼儿园,是我创作的源泉。”

一个个为儿童创作的小作品,叠加起来,耸立成一座美丽大山。

一生只做一件事:为中国儿童写好歌

一代又一代人说,他们是听着汪玲的儿童歌曲长大的,从20世纪60年代初开始。

多少年了,汪玲形象不变:戴一副眼镜,从来不会发脾气,话语轻悠,文质彬彬。除安静走路外,她经常骑一辆24寸自行车穿街走巷,到幼儿园,去市区各个少年宫,下基层工厂,专心创作,培育儿童音乐各色人才。


汪玲1978年以后的住处,对面即是上海音乐学院。

“看上去,她就是一个丝毫不引人注目的弱女子。”不少人给汪玲这样“定性”。

弱女子,却被许多人当宝贝围绕在她周围。围绕她的人,后来也成为儿童音乐家、合唱指挥家、作曲家、演奏家、儿童歌曲词作家、幼儿舞蹈家。他们中有:金月苓(《我爱北京天安门》曲作者)、王以卓、杨存德、烁渊、田鸿生、张友珊……

我们回望:小朋友,小雪花,小月亮,小海螺,大白鹅,小枕头,小铃铛,小蜘蛛……一个又一个,走进汪玲的儿童歌曲作品里。

汪玲创作的儿童歌曲,色彩缤纷——

《两只小象》:“两只小象河边走,扬起鼻子勾一勾,就像一对好朋友,见面握握手呀握握手。”——小象可爱可亲,音乐糅入云南少数民族特有元素;

《乘汽车》:“嘀嘀嘀嘀,妈妈带我乘汽车,车上阿姨抱我坐。有位伯伯上车来,手里拿着大包裹,我把包裹接过手,让它在我腿上坐。”——孩子有情,城市生活充满互助与祥和;

《有只小燕子》:“有只小燕子,去年跌下窝,我把她送回窝里去,小燕子很快活。有只小燕子,今年来唱歌,带着她的小宝宝,全家感谢我。”——“我”的爱心,小燕子的感恩,构成一幅美丽图画;

《拉拉勾》:“你也生气了,我也生气了,不理不睬,小嘴巴往上翘。你伸小指头,我伸小指头,拉拉勾,拉拉勾,我们又做好朋友。”——动感十足,情绪拉满,小小友情重如山。

今天,93岁的汪玲说,我一生只做一件事:为中国的儿童,写出他们喜欢的歌曲。

纯洁的歌,优美的曲,给纯洁的儿童,给五彩的世界。

原标题:《两个小娃娃呀,正在打电话呀!作曲者汪玲今年已经93岁了》

栏目主编:黄玮 文字编辑:许云倩 题图来源:90多岁的汪玲(右)和原中国唱片厂编辑交流 图片来源:照片除署名外由作者提供 图片编辑:邵竞

来源:作者:郑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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