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常坐火车往返两地,每次卧铺格挡里都能遇见整个车厢最淘气的孩子。中国的父母经常误会淘气和可爱这两个词的含义。小孩大声喊叫,满车厢跑,声嘶力竭的哭闹,跳上窜下,父母就在一旁微笑,放任自流,以为这就是孩子的天性,真可爱!
更糟糕的情况是,孩子一边闹,父母一边打,好像中美合作所的长官或者美国监狱的狱警。我见过一个母亲,直接掌孩子的脸,孩子也顽皮的厉害,除了疼痛毫无自尊受挫之感。打了一会,母亲也累了,孩子跑过来,抱着妈妈,“妈妈,妈妈,我最爱你了。”母子于是又相拥欢颜。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子。
女性频道小编认为,放任和暴力可能都出于爱,放肆和归属也都是幼儿的天性,可这样淘气的孩子成长中要被打上如何的烙印?又会长成什么样的中年人呢?
我来自一个小城市,自登上离家的火车起,就时时警醒,怕自己的言行为父母和原生家庭赢得“没教养”的评价。
小学三年级迷上了说脏话。以为这里有组合词汇、描述细节和发挥创意的空间。其时,十岁的小孩哪里懂男女之事,不过就是学大人样,把性往肮脏了说,把对方的远房女性亲属挨个点名。终于有一次,跟一个同学楼上楼下骂战时被老师遇见。以为一定会被老师骂并请家长,忐忑了一个早晨。倒是晨会结束,老师把我喊过去,轻描淡写地说,你看这样的脏话要是被路过的人或者院子外的居民听到多不好,人家会怎么看待你?
那次谈话后,我好像突然丧失了骂人的功能,最多也就是写女性情感故事文章时要表达愤怒,不指代具体的用两句“他妈的”。这次和风细雨的批评对我影响至深,那是我第一次有了“觉知力”——觉知到没教养绝对是件值得羞愧的事。试想如果她因为我骂人而骂我,我一定不会那么臣服,也不容易自我反思。
日后知道黄沾有粤语的《不文集》。《玻璃之城》里说港大历史上黄先生是不多可以站在桌上连续说一分钟脏话没有停顿的。我在台大也写过台湾脏话集的文章。其实脏话不是洪水猛兽,还是看你有没有对自己话说出口时的觉知力。
我去听钱复和白先勇的讲座,两位先生差不多同龄,都是台湾有影响力的人物。
钱先生西装领带,说的每个词都清晰准确。可能是做过“外交部长”的缘故,他的语言极为得体。到底是“交往”还是“交流”,是“相识”还是“熟悉”,词义都一丝不苟。
白先生是长衫,留美小说家。许子东先生评价他时用了一句话让我非常感动,叫做“从百年中国内忧外患到百年中文内忧外患。”白先生对现代中文有一种忧虑,在我看来,这种忧虑倒不是对华文文学的,而是关于中文语言的教养,正越来越走下坡路。
我在台湾的半年经常遇到台湾人跟我对“暗语”:“我去”,“你妹呀”,“擦”,“滚粗”,“妹子”,“威武”。我每次都把这种方式视为一种侮辱,虽然他们的本意可能只是为了用一些他们认为大陆人常用的语言跟我拉近距离。我通常会正色告诉他们,即便在大陆也不是每个人都这样说话,而且这种语言真的不美。
中文是一种很美的语言,不管是台湾国语还是北京普通话。它的发声方式,咬字归音,气息连贯都堪称世界上最美的语言。如果一定要用一种阴阳怪调,内心鄙视,嘴上却觉得有趣的语言来跟我对话,我会看破他的“敌意”,并坚决回击。
谦逊是一种教养,自尊更是。西方和日本最值得尊敬的不是科技和国力,而是教养汇聚成的社会尊严氛围。
我路过地铁和火车站安检处的时候,看着行李从扫描仪里连滚带爬的翻出来,乘客要像狗一样弯着腰去捡起来。一个有教养的设计者应该把这个台面提高40公分,让每个人可以有尊严的拿起东西;我在金台路等地铁,听见两个法国人在聊天。他们用鄙夷的眼神看着突然插到他们前头的两个人,然后用一种车厢里很少有人懂的语言品评这件事。他们的嘲笑刺痛了我,就像有人问我你们中国人现在还留辫子吗一样。我从来不相信一个外国人会像本国人一样爱这个国家和国家的人民,他们爱的是机会和GDP增速。
教养不是西方价值观的蛊惑,中国2000多年的春秋时代就强调“礼”。那时候西方很多国家还在茹毛饮血。“不食嗟来之食”,“慎独”,“黄钟大吕”都显示中华文化是世界上最早强调教养的。
教养是一种普世价值:照顾妇女,体谅周到,谈吐文明,举止得体,平静时保持微笑,危难时保持冷静,有爱的能力,重视家庭。泰坦尼克号沉船时,并不是每个人都在求生,那些看起来更能改变世界的男人把生的希望让给了女人和小孩;那些可以独自逃生的妇女选择把人生最后的时刻留给爱人;那些有教养的老夫妇选择长眠海底;那些工作人员选择在沉船上坚守到最后一刻……
教养跟穷富无关。飞法国的头等舱上也有没教养的行为,偏远乡村的田埂上人们也知道礼义廉耻。所谓教养,简单了说,就是不管你的出身和背景,都努力做个更好一点的人。比刚刚好一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