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公务员该如何对待。国外经验和国内香港等地的做法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中国古代官员退休以后的养老要远远优渥于平头老百姓,这是肯定的。
古代官员退休叫“致仕”,另有“致事”、“致政”、“请老”、“告老”、“乞骸骨”等称。从字面看,是去做官,走仕途,其意恰相反,是指还禄于君,辞官归里。《礼记·曲礼》云:“大夫七十而致事。”郑玄注:“致其所掌之事于君而告老。”《春秋公羊传·宣公元年》记:“退而致仕”,何休注曰:“致仕,还禄位于君。”可见,致仕制度的起源至少可以追溯到西周春秋时期。
古时也有“退休”一说,韩愈在《复志赋序》中说:“退休于居,作《复志赋》。”宋仁宗时的御史大夫韩贽,“退休十五年,谢绝人事,读书赋诗以自娱。”(《宋史·韩贽传》)。古人惯于说致仕而非退休,大约致仕显得积极向上,忠耿不馁,且“率士之滨,莫非王臣”,官僚生是朝廷人,死是朝廷鬼,哪有“退”却之说与可“退”之处?
汉平帝元年下诏:“天下吏比二千石以上年老致仕者,三分故禄,所一与之,终其身”(徐天麟《两汉会要》卷二十四),此举被视为古代致仕制度的正式确立。为什么七十岁致仕呢?《白虎通义·致仕》解释:“七十阳道极,耳目不聪明,跷跨之属,是以退老去避贤者路”。人到七十,垂垂老矣,精力、智力、体力都恐难以胜任繁重的治国理政工作,告老还乡,安享晚年,合情合理。
七十致仕也非绝对,提前或推迟总是难免。要是身体许可,“齿力未衰,亦听厘务”(刘昫等《旧唐书》);虽未到致仕年龄,但“形容衰老者,亦听致仕”(杜佑《通典》,浙江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朝廷倚重的大臣,乃国之栋梁,会延缓其致仕。譬如裴度为中唐名相,六朝元老,多次告老不许,75岁时死于任上;唐朝郭守敬也“以旧臣,且熟朝廷所施为,独不许其请”,86岁时卒于知太史院事任上,此等纯良忠臣,可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北魏太武帝侍中罗结,年高107岁还让任长信卿,直到110岁月才“诏听归老”。
另外,朝廷用人之时,经常复任致仕官员,叫“落致仕”。如唐初大将李靖致仕,边关吃紧,唐太宗任命他为西海道行军大总管,李靖老骥伏枥,再度出山,为国效力。相反,碌碌无为者虽致仕时间未到,也被强迫退休,据《明会典·致仕》记载:老疾不堪任事者、德不称职者、才力不及者,以及浮躁浅陋者往往被勒令致仕。
朱元璋为削弱权臣势力,于洪武十三年下诏:“文武官年六十以上者,听致仕,给以诰敕。”(《明会典·事例》)清代文官仍以七十为限,武官致仕较严,副将为60岁,参将54岁,守备、千总45岁,级别越低致仕越早,因“军营最重朝气,最忌暮气。”
官员在仕时有种种政治待遇,致仕后还有没有呢?事实是,帝国对致仕官员考虑得相当周全,优待有加,让他们“老有所尊”。
第一,隆其声誉。《礼记》记载:卿大夫致仕称“国老”;一般官吏致仕称“庶老”,这类敬称是对致仕官员的尊崇。唐代对重要的官员致仕举行欢送仪式,如天宝三年,太子宾客贺知章致仕,唐玄宗设帷账于长安青门,命百官为其饯行,并赋诗惜别,使其荣归故里。明朝致仕官员在参加宴会、观礼、祭祀等活动中,仍享有原有职级的礼遇,唐代规定,患病的致仕官从事公务活动,准许乘檐子(坐轿),这是室贵族宰相三公等才能享受的殊荣,给足老臣的面子。
第二,加官晋秩。这类似现今官员的“即提即退”。《明会要》卷四十四记:“秩三品以上,仍旧,四品以下各加一等。”《元史·选举志》云:“内外官员,年至七十者,三品以下,于应授品级,加散官一等,令致仕。”宋官致仕,皆升转一官。明初规定,三品以上官以本品致仕,四品以下,现职任满三年而无大过者,可升一等致仕;明中叶改为业绩突出者可升两级致仕。
第三,参听朝政。汉代官员致仕可以“奉朝请”,即股肱大臣致仕后仍然可以按期朝觐皇帝,皇帝遇到重大决策难以抉择的时,可以请教他们,以资顾问,也是对致仕官员的一种政治礼遇。
《后汉书·李通传》载:开国功臣李通扶助刘秀复兴汉室有功,致仕后,“上大司空印绶,以特进奉朝请”。董仲舒致仕后,“朝廷如有大议,使使者及廷尉张汤就其家而问之,其对皆有明法”。(《汉书·董仲舒传》)唐朝三品以上官员致仕后,仍恩准在朝廷行走,参与国事决策,叫做“朝朔望”,即在每月初一和十五都可以参加朝会,参与国家大事,象征着朝廷不忘有功之臣。如唐代名将尉迟敬德50余岁便请退,唐太宗挽留不住,便给了他一个“朝朔望”的礼遇(谢宪《中国古代的退休制度》,载2010年第10期《旧闻新知》)。清康熙朝大学士兼吏部尚书熊赐履,“以年老累疏乞休。四十二年(1703年)温旨许解机务,仍食俸,留京备顾问”(《清史稿》卷二百六十二列传四十九),显示朝廷对重臣的厚爱。
第四,恩荫子孙。自唐始,朝廷对功臣子弟实行恩荫。唐高宗总章元年规定:一人有功可恩及三代,子孙无官者授官,为官者加阶晋爵(李东阳等《唐会要》)。宋代开国即规定:“凡文武官致仕者……加恩其子孙”(徐松《宋会要辑稿》),依据致仕官的品级,其子孙可“荫补”一定的官职,并明确规定“荫补”数量:“曾任宰相及见任三少、使相:三人。曾任三少、使相、执政官、见任节度使:二人。太中大夫及曾任尚书侍郎及右武大夫以上,并曾任谏议大夫以上及侍御史:一人。”(《宋史·官职志》)一人做官,荫及子孙,真可谓一本而万利。
第五,死后哀荣。一是致仕官生前遭遇谪贬,去世后,按最高品级料理:“曾任高品官,不缘贬责为卑品官者,致仕身亡,并听同高品例”(《唐会要·致仕官》)二是曾担任三品以上正官或职司重要的四品官者,去世后,享受朝廷辍朝的哀荣,相当于现在降半旗致哀的意思。唐文宗太和元年九月敕:“应官至丞、郎亡殁,合有废朝,况班在诸司三品之上。自今以后,宜准诸司三品官例处分。”(《唐会要·辍朝》)
当然,官员致仕后最为关心的当是经济待遇,这关系到致仕官员能不能“老有所养”、“老有所安”。事实是,朝廷用种种优宠的办法免除了他们的后顾之忧,官员退休后多数经济宽裕,生活体面。
第一,给俸禄。张全晓先生为我们勾勒了一个基本概貌:汉初,无定制,致仕官员俸禄均受上恩。汉武帝后期穷兵黩武,财政捉襟见肘,至平帝元始元年,只好“三分故禄,以一与之。”进入唐代,经济较发达,致仕官吏食禄上升为半俸。《唐会要》卷六十七载:“致仕官给半禄……自今以后宜准此。”宋大体承袭唐半禄制,元明基本不变。清入关后,为笼络人心,俸禄较高。(张全晓《中国古代致仕制度散论》,载2007年第2期《图书与情报》)
这个考证有一定的道理,可以为事实所证。譬如,唐代诗人白居易致仕后,“全家遁此曾无闷,半俸资身亦有余”,“寿及七十五,俸占五十千”,白居易退休后,每月仍有五万钱的半俸薪水,生活相当安逸;据叶梦得的《避暑录话》一书记载,998年,真宗帝赵恒诏:文武百官退休后一律按其俸禄发给一半退休金。当然,功臣元勋经皇帝特批,退休后可保留全薪,如汉尚书郑均在位时为官清廉,“敕赐尚书禄以终其身”(《后汉书·郑钧传》);唐名相房玄龄致仕时,皇上特批均赐全禄;清朝官员凡“满汉大臣年老乞休者,朝廷待以殊礼:或升职加衔,或仍给原俸,或命驰驿还乡;其尤宠异者,或赐袍服文绮,或赐御制诗篇,或官其子孙,或遣人存问,或令地方利弊仍许具疏陈奏;皆出自特恩。”(《光绪会典》),不过,若因被纠参而勒休,则不给傣禄。
第二,给恩赐。据张全晓先生考证,西汉平帝以前,致仕无俸禄,有些官员得到皇帝一次性的赏赐。如宣帝时丞相韦贤的赏赐是“黄金百斤,赐第一区”。御史大夫杜延年的恩赐是“黄金百斤,牛酒,加致医药,赐安车、驷马”。汉平帝确立官员致仕给俸禄之后历朝历代,皇帝再赏赐致仕官员的事大为减少。(张全晓《中国古代致仕制度散论》,载2007年第2期《图书与情报》)但仍能找到无数例子,如唐德宗贞元九年八月,以太子右庶子使馆修撰孔述睿为太子宾客致仕,赐帛五十匹,衣一袭。(《唐会要·致仕官》)
第三,免赋役。明太祖洪武十二年八月:“诏凡致仕官复其家,终身无所与”(张廷玉等《明史》),诏令说今后无论近侍臣还是地方官员,凡退休回乡的,免除其全家的赋役和兵役,直到致仕官员本人死亡为止。
第四,长“存问”。朝廷常遣地方官吏“存问”致仕官员。《后汉书》记郑均致仕后,朝廷“常以八月长吏存问赐羊酒”,宋代也规定,官吏致仕后“仍岁时赐羊酒米面,令所在长吏常加存问。”(脱脱《宋史》)
官员的品级越高,退休待遇越好,因此,官员在职的时候,都千方百计往更高级别攀爬,等到告老还乡时,有一份可靠的保障。譬如,以唐代从九品官致仕为例,从九品一年的半俸料为15石和11502文,半年的料钱可以买57.5石,再加上2顷土永业田收入40石,两项收入之和为112.5石,为一个普通农民年收入的5.6倍(王宏硕士论文《唐朝代官员致仕制度简论》),足以衣食无忧。
不过,致仕的待遇虽好,终不如做官时予取予求,致仕再怎么养老无虞,毕竟是人走茶凉的事,哪里比得权力在手时炙手可热,呼风唤雨。因此,官员极少有主动请辞、提前乞骸骨的,纵有,往往成为美谈佳话。相反,赖在官位上的多如过江之鲫,将权力收益捞够捞足。
以恩逮百官的宋代为例,有的官员为延长任期而改动年龄,朝廷只好核查官员实际年龄,强迫官员致仕,对年满七十的老官僚,不予考课,不给升迁,甚至鼓励举报。同时,为鼓励官员按时退休,采取利益引诱,“即提即退”、出任朝廷“高级顾问”、“荫补子孙”、领取全俸自不在话下,甚至自神宗以后准许官员带职致仕,并设置大量宫观安置致仕官员。尽管如此,很多官员到期仍不致仕。
唐代张固在《幽闲鼓吹》中记载:唐德宗时的宰相崔造打算退休,但犹豫不决,家人亲戚都劝他别放下大好的名利,只有大女儿体谅为父的辛劳,劝他急流勇退,休官享福。崔造遂下定决心,提前致仕。回到家后才发现多么不习惯,做宰相时,门庭若市,求之者川流不息,致仕之后,门庭冷落,再无趋炎附势者敬财献物。一两年下来,崔遣“居闲躁闷”,常对子弟感叹:“不得他诸道金铜荼笼子物掩也。”意思是再也收不到各地方长官(诸道)的“意思意思”了,后来终是耐不住寂寞,又复出任职,政治权力的诱惑就是有这么大。
如此,我们就能理解,为什么现在一些官员极力主张延迟退休了,延迟退休可以免却过早地“人走茶凉”嘛。
古代对官员的养老可以说极尽优崇。作为一种福利制度,这可以解除官员后顾之忧,确保官员颐养天年,政治上备受尊敬,经济上衣食无忧。可古代为何要让官员享受如此丰厚的退休养老福利?正像《人民日报》那篇评论所说的那样,因为“公务员是国家公职人员,掌握并行使公共权力。养老待遇差了,队伍可不好带,积极性和清廉度都会受影响。而且,一般来说,能考上公务员的,文化程度也较高,读书时间长、教育投资大。非要让公务员的养老金和蓝领工人水平一样,对寒窗苦读十几载的公务员来说,是否也不公平?”
在古代,读书就是为了做官,做官就是为了无论在职还是退休,有个绝好的利益保障。这是帝王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笼络人心,将“天下英雄尽入吾彀”的利益手段。因此,公务员(官员)不仅仅是一种职业,三百六十行中的一种,更是一种身份,一种地位,进入公务员(官员)序列,就意味着你是“国家的人”了,是皇帝的人了,进入了统治阶层,也是一个掌权者,分享着皇家暴力集团打江山坐江山,从而取得“法酬”的一部分,那就理所当然地有权享受在职时和退休后的优渥待遇。再说了,江山是皇家暴力集团打下来的私产,从理论上讲,他们愿意给公务员(官员)再丰厚的在职时和退休后的待遇,老百姓也没有权利过问和干涉。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不是讲“共和”么,不是讲“民主”么,不是讲“人民当家做主”么?不是讲“人民公仆”么。从逻辑上讲,公务员(公仆)的工资收入和退休保障就要由人民这个主人来决定。所以,我们不必为公务员(官员)的工资及养老金发放形式、多寡争来争去,由人民决定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