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有很多人,因为某一次偶然的事件,或者一次意外的挫折,他人生的流向就“拐了一个弯”。我不太清楚的是,万青对生活所怀抱的诸多观点,是否根源于多年前的那次猥亵事件?不过,她的回答消除了我的疑惑。
“有一定的影响,但不是主导的影响,从那个事件走出来之后,我能更切身地、更投入地去关注或参与性别方面的话题。”我相信人和人性的复杂,一个人永远无法了解另外一个人内心深处的隐秘。这是完全属于他自己的。每一个人都是他的经历和观念精心雕凿的尤物。
荷花亭
桌上摆了两个干锅、一份凉菜,一份水果沙拉。武汉中商广场八楼的荷花亭餐厅里,桔黄色灯光摇曳,万青和朋友Amen正在用晚餐,她吃着水果沙拉,说这沙拉真不错。
据教育新闻网了解到,万青的脸看上去比照片更为清瘦和白净。她22岁、短发,话不多,穿着T恤、齐膝的短裤、休闲鞋。Amen几乎和她一样的装束。这天是7月6日晚上8点左右。夏天的夜幕落得可真晚,中商广场外,城市的灯光刚泻下来不久。就在前天,万青身披彩虹旗,出席中山大学的毕业典礼,向校长高调宣布出柜,一时轰动网络。Amen正是那件彩虹旗的制作者之一。
“这就是一个自然的表现,随心而为,事先也并没什么计划,就是突然涌现的一个想法,想以酷一点的方式毕业。”万青说。
Amen刷微博,说万青的微博涨粉五千多,作为朋友的她,却一个粉丝也没涨。两个人会心地笑了笑。微博里有许多人骂她,但万青不在意。Amen替万青补充说:“支持同性恋与反对同性恋的人形成了两股力量,他们在微博里争论不休,无论谁输谁赢,至少这就是一个沟通的平台。”她长着一双单凤眼,同样的短发,比万青健谈一些。
“不知道你父母怎么看待这件事?”我问她。“我父母不上网,也不玩微信,估计现在还不知道,但具体有没知道,我也不了解。”万青淡淡地说。
Amen提醒她,关于她的报道已覆盖到网络、报纸,或许还有电视,父母迟早会知道,到时激烈反对怎么办?万青夹起桌上的凉拌海带丝,“我会找他们谈一谈的,如果他们仍然反对,我大不了离家出走”。之后,是沉默。
彩虹旗
7月4日的毕业典礼现场,万青分外夺目。
相关教育新闻获悉,上台之前,她还是耍了点小“心机”。面对工作人员“安检”时,老师摸了摸她的衣袖,说“怎么有点鼓?”里面是她折好的彩虹旗。她用腋窝夹住旗子,把手摊出来,回答“咋啦?”那位老师才把手缩回去。她心里也忐忑,平时生活在同志、女权社群中,对自己的行为没有压力,而这一天是毕业典礼,她不知道台下的人是否能理解自己。
“当我上台披上彩虹旗的一刹那,全场鼓掌欢呼,校长也对我很友好,我感到特别振奋。”她向校长说:“校长您能跟我一起做加油的手势为性少数群体打气吗?”校长没有拒绝,他举起手臂,以示支持。
“我是拉拉,我希望女女的性与情欲能够被看见被承认,我希望同性婚姻合法化不是终点而是平权起点,不婚者同样应该享受社会平等的权益!”万青事后在其个人微博上做了如上宣言。
万青从台上下来后,有一对将步入婚姻的异性恋人登上了台,他们也希望得到校长的支持。“当时我略觉心酸,如果是对同性恋人,老师还会准许TA们上台吗?为什么同样是真情流露,同性恋的行为就会被道德绑架?”
在万青的眼里,校长是个和蔼可亲、友好的人,但针对这次事件,外面的媒体纷纷报道,校媒却毫无动静,校方也没向任何一家媒体发声。万青有掩饰不住的失望。
羞耻
从荷花亭餐馆出来时,已是晚上9点多,街上人头攒动。整个夜晚已完全黑了下来,灯光开始显得刺眼。
Amen个头稍高,拖着拉杆箱走在前面,万青背着背包,紧跟其后。旅馆在丁字桥路,需要穿过两条马路。万青觉得有点远,提议坐公交车。公车幽暗的光线下,她显得坦然、平静。
“那时我才读学前班,隔壁的大哥哥上高中,我们住在一个大院子里,他经常带着许多小朋友一起玩,有时趁人不注意,就把我们带到他的房间,进行猥亵。“我亲眼看到他猥亵过别人,因为性教育的缺失,我不知道那是干什么,也不敢向人说起。”
有一次,一位阿姨目睹了作案现场,随后告了状。妈妈找到男孩的家长,大骂了一通,回到家又把万青骂了一顿。“我真的觉得好羞耻。”万青说。这件事改变了她。她开始变得异常压抑,不敢穿裙子、戴发饰,不敢展现自己的女性气质。
“电视里拥抱和接吻的镜头都会令我羞耻,我会立即走开,怕爸妈看到后又想起那个恶心的画面。”后来,她将自己认同为一个“女权主义者”。她觉得才终于从这件事里走出来。“我以前不敢说这件事,现在敢了。”停顿了一下,她突然说:“恶心那个人。”
情欲
下了公交车,走上旅馆台阶,Amen像男人一样把箱子高高举过头顶。箱子的提手断了,Amen对万青说要去修一下,万青点点头。
在旅馆前台,万青询问有没主题房间,及房间的颜色。服务员说有,但都住上了人。万青显得有点失望。最后,她们选定了一间。团购的旅馆房价是140多元,折后109元。
她要准备明晚的纪录片。她的首部纪录片《盲人不按摩》将在7日晚、在武汉的珞珈山大厦举行放映交流会。影片主要关注视障人士的出行障碍、教育障碍、就业歧视等。她用了6个多月时间,在广州完成此片的拍摄。而对于她自己,万青在微博上写道:下了一个决心,我可能不会再有固定的关系,我可能会变成一个不婚主义者。
万青经历了三段情感。高三时,她就有了一个女孩,一年半后就分了手,“觉得有些乏味,不如当初那么爱了”。后来是一个男孩闯入她的生活,两年后,“因为男孩家里会逼婚,还需要女人去繁衍后代,我没法满足他的家庭期待,不想再耽搁他,就分手了。”
“不管是在文化还是制度中都存在着逼婚,把人往婚姻制度里推是家庭维稳的一大招,很多公民权益都与婚否挂钩。我很清醒地想要拒绝这个陷阱。”
现在是她的第三段爱情,正在进行中。与男人的交往相比,万青觉得女人的情感更细腻,相处时更注重细节,也更敏感,跟女人相处时,她会有更多交流与探讨的欲望。“稳定的异性恋关系只是被社会塑造的结果,其实人的情欲是流动的,一个人会喜欢异性,也可能会喜欢同性。”“但我的自我认同还是拉拉。”她说。
影片放映会结束后,万青会从武汉动身,回重庆老家。不管她对父母说,她爱上的是一个男孩,还是女孩,她都要面对那个令很多人棘手的问题了。那天,我没有和她在一起。至少,她说过,她喜欢一个人的状态,这样让她感觉更加平等、自由,和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