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这样形容冯唐:这个世界好人太多了,缺乏一个训练有素的流氓。总之就是不好好说话。读他的小说,有的故事章节,看着看着就笑出声。
比如《万物生长》里,秋水教黄芪去女朋友娟儿家如何嘴甜。冯唐写道:进娟儿家,见了娟儿妈,说伯母我见了您才知道娟儿为何这么漂亮,见了娟儿爸说伯父见了您才明白,娟儿为什么老看不上我了,见了娟儿的妹妹,说为什么我认识的不是妹妹而偏偏是姐姐。
好端端的词放着不用,拆了重组。形容痘痘,他不说红肿难忍,说这包晶亮熟糯。形容嘴唇,不说绛唇映日,说灿如兰芷。不说太阳光有点儿烈,时间飞逝,说阳光砸下来,时间扁地跟柿饼一样。形容学校周边灯光旖旎,灯红酒绿,他说学校建在这里仿佛和尚庙建在秦淮河,色空之间,一塌糊涂。
在协和医科大学上学期间,他写了小说《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小说里冯唐写了一个穿着棉布连衣裙的姑娘,听到台上有人弹吉他,大滴的眼泪落下来。冯唐喜欢那棉布裙子的纯粹,和眼泪砸下的重量。他坚信,姑娘是世界最美好的事物。
有一天,他看到一个卵巢癌晚期的病人,虚弱的身影在病房慢慢游荡,还站到秤上,自己称自己的体重。生命像是一团柴火一样,慢慢熄灭。冯唐学了8年医,偶尔治愈,常常缓解,总是安慰。最后发觉生与死,挖到根儿上,本来是一回事。
他想告别自己的医生生涯。学医的经历让他明白了:
实在放不下的时候,去趟重症病房或者墓地,你容易明白,你已经得到太多,再要就是贪婪,时间太少,好玩儿的事儿太多,从尊重生命的角度,不必纠缠。
人生嘛,不就是一场好山好水好姑娘。
毕业后从零开始,他去美国学工商管理。几年后成了世界顶级咨询公司麦肯锡的合伙人、华润医疗集团首席执行官,同时还偷着写小说。那些年,冯唐真忙。妈妈翻了他的公文包,三个手机,两个电脑,润唇膏,眼药水,一些巧克力棒,还有呕吐袋。一字不问,就心疼了。
某个下午他在办公楼下等人,阳光灿烂,照得人皮肤暖酥酥,花是开着的,在风中摇摆。他心想:人活一世,如果连阳光都晒不到,鲜花都闻不到,真是活到狗身上去了。
不干了。辞职飞到大洋彼岸的加州湾区纳帕,租了个民房。在那里,每天只做这几件事,跑步、听海、吹风、看云、翻译诗集。
花了三个月的时间翻译的《飞鸟集》,遭到专家们骂声一片,甚至被要求下架。面对抨击,冯唐不在意,不解释,不撕逼,因为太明确自己的坚持:
有的鸟来到世间,是为了做它该做的事,而不是专门躲枪子儿的。
我们总觉得平平淡淡才是真,但是却忘了,真正的生活可以平淡,但不可以平庸。不应该是波澜不惊的,应该是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
冯唐说:我永远不希望有一天我心安理得,觉得一切都平稳了,我情愿它永不沉默,它给我带来什么苦难都成,我希望它永远滋滋地响,翻腾不休,就像火炭上的一滴糖。
这个世界其实是这样的,做人先要通情达理,不通不达,是个庸人。既通又达,充其量二三流。如果你自问已够通了,够达了,那就试试任性吧。
生活过程远远比结果重要。一个人到世界上来,来做什么?无非是爱最可爱的、听最好听的、看最好看的、吃最好吃的。
归根结底,没什么是不朽的,我们终将化为粉尘。
但活的时候,一定要痛快淋漓地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