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后作家的出现,在文坛和社会上都是一件持久发酵的事情。到如今,80后作家似乎不那么刺眼了,他们基本到了而立之年,自身的群体也在发生变化,而且社会对他们也慢慢熟悉并接受了。
告别校园文学的胎记
据中国文学网相关报道了解到,80后在文坛最初亮相,是以韩寒、郭敬明等为代表的一群“青春文学”作家,“反叛”“都市”“时尚”等曾是他们的标签。韩寒、郭敬明近来投身电影事业,《后会无期》和《小时代》成为热议的话题,这也让他们暂时离开了文学的领域。这种转变,是他们在反叛和商业的双重压力之下,改弦更张以适应时代和环境的必然。
时至今日,韩寒、郭敬明显然不能再代表80后作家的整体面貌。80后作家的数量从当初的十来人发展到数十人,同时这个群体的构成也越来越丰富:除了写城市的 80后,还有乡村写作的80后;除了“青春文学”的80后,还有“纯文学”的80后;除了反叛的80后,还有回归传统的80后;除了国际化写作的80后,还有中国化写作的80后;除了用纯粹现代汉语写作的80后,还有用方言写作的80后……总之,80后作家的写作出现了可喜的分化,原先比较单调的格局被打破了。
80后作家的一个特征是带着强烈的校园背景。或许因为他们最初是通过“新概念”作文大赛进入文坛的,因而始终难以摆脱校园的气息,校园的生活仿佛胎记一样伴随着他们的写作。校园像一个温暖的摇篮也像青春的孵化器,培育了他们的人生基调。校园让80后叛逆,也让80后怀念。电影《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虽然是70后导演作品,但它在80后中引起的反响甚至超过70后,因为80后对校园的依赖更强。80后作家小昌的《我梦见了古小童》(《广西文学》2014年第 5期)便带有强烈的后校园文学色彩。“我”大学毕业后,又成为大学老师,“我”的情爱故事与大学校园有关,古小童就是这个大学校园爱情的基因,始终萦绕着 “我”的情感世界,相恋分手,分手相恋,当古小童最后出现在电视相亲节目中,爱情也不再是两个人的私密世界,而是一道被看的风景。周李立发表在《芳草》 2014年第3期的《如何通过四元桥》《八道门》体现出从纯粹的个人情怀向社会更大层面的转化。起步于校园的80后,终于告别了校园的青涩和清新,在更丰 富、更多样的社会生活中展现自己。
乡土80后的出现
曾经的80后小说有着强烈的城市色彩。最初出现的80后作家基本上都是城市里出生的,近些年来80后作家中出现了另一支队伍,这就是以马金莲为代表的“另一 种80后”,如甫跃辉、郑小驴、宋小词等。他们来自乡村,来自生活的底层,他们不是韩寒、郭敬明、张悦然式的城市宠儿,而是从乡村走进城市的进城人。他们 一旦开始正视生活的苦难,小说就有了苦难叙事和生活沧桑感。他们为读者呈现了80后写作的另一种面貌:清贫、沉静、洁净、淡定,也标志着80后乡土写作异 军突起。
他们小说的一个特色是对方言的提炼。80后作家普遍长期在高校接受教育,惯用纯粹现代汉语,用方言写作的凤毛麟角。但小说是语言艺术,语言风貌也是成就作家风貌的重要原因。去年马金莲的另类文学《长河》、宋小词的《血盆经》,以及曹永的乡土小说,就是这样一类异质性的80后作品。马金莲小说中最底层的西海固,是“空巢”的乡土。郭敬明笔下的豪奢大都市和马金莲们的偏僻乡土构成分裂。《广西文学》今年第5期推出的80后作家专号中,5位作家直接书写的也是乡土。另外,也有作家在城乡交叉叙述中凸显乡土本色。肖潇的《黄金船》写的是一个淘金的故事,本身又像一出“皇帝的新衣”。乡村的发财梦,连着社会的拜金主义。小说最后揭开谜底,父亲惦记城里的儿子,编造了一个美丽的谎言,让在城里淘金的儿子回到乡村,回到自己身边。父亲的苦心可以理解,但这背后其实隐藏着 心酸和无奈。而儿子最后死于乡村淘金梦的结局,更是让人心酸。《来自杨庄》的二保为躲避水灾来到县城,没想到县城也遭了水灾,小说具有某种象征意义。《美女来到我们村》用乡村孩童的视角写城市对女性的窥视,也写成长。
80后的方言、乡土写作,并非仅仅在80后同代作家中具备横向的比较意义,他们的方言运用也有承接前辈作家而来的纵向路径:如马金莲承接郭文斌、石舒清的方言提炼,宋小词承接陈应松的方言叙事。可是,同样是写乡土,80后眼中的乡土也不同于前辈作家。他们是传媒时代长大的一代人,他们看乡土时,带着国际视野。同时,他们又是纯然情感写作的群体,不像前辈作家那样有共同的历史记忆,他们缺少历史大记忆和感情共同体,这就不难理解马金莲笔下西海固的苍凉和温情。
方言和乡土是绝佳的匹配。方言中的乡土,能把读者运送到原生态的乡土世界。语言蕴藏着人类的情感、记忆和当地土著的思维特征。乡土80后作家的出现,是80后写作分化完成的一个最重要标志。大都市是80后的写作前站。很快,偏离一线城市的城镇成了80后写作的第二站。稍后,乡土80后出现,穷乡僻壤的独异,似乎更能成就80后的文学风景。80后由此真正找到了“各自为政”的写作根据地。
和当年“农村包围城市”不一样,也和中国文学由乡土向都市发展的主潮不一样,相比较而言,80后写作,走了一条从城市向农村“逆流推进”的道路。
向经典文学传统致敬
随着主体的成熟和分化,80后作家逐渐走出了当年的“青春文学”主场,写法上也开始表现出对经典化和新文学传统的认同。韩寒的小说基本上需要依靠对传统的亵渎和嘲讽才能完成,而郭敬明的玄幻或悬疑则是畅销书意念的成功实践。韩寒、郭敬明的存在对经典文学传统是挑战,也是叛离。
新一代80后作家不再是传统的掘墓人。他们回望世界文坛,悉心研读中外名著,在经典文学和潮流文学中汲取养料,充实、发展自己。笛安的创作也许能说明80后作家的这一特点。作为作家李锐、蒋韵的女儿,她继承了他们的文学基因,加之在法国留学的经历,让她的视野更为开阔。在她的小说中,时常读到中外经典小说的韵味,长篇小说《西决》甚至有《红楼梦》家族小说的影子。
马金莲的中篇小说《长河》延续的是萧红文脉,可以说是一部当代《呼兰河传》,写出了家乡父老乡亲在苦难中的人性美,写出了死亡的洁净和生命的尊严。作品在平淡叙述中蕴藏着一股力量,这来自信仰,来自优美而质朴的语言,也来自对人性、对自然、对灵魂的无限关怀。今年马金莲写的《绣鸳鸯》,从小说名字就不难感受到传统气息扑面而来。此外,80后新人郭珊的小说《思旧赋》(《青年作家》2014年第1期),那些古色古香的语词,构成了典雅的语句。小说在人际往来和细节中,传达人物之间的关系和情感,平静、含蓄,墨光四射。郭珊这篇小说,连语言都是张爱玲的民国腔。深圳的大学教师蔡东的《出入》,带着禅意,写的是现代都市,骨子里是传统人文的内核。蔡东还写过《净尘山》(《当代》2013年第6期),也是在都市生活中寻找内心的安然。马金莲生活在偏僻的西海固,郭珊 和蔡东则是广州、深圳的时尚女性,看来无论在哪里,80后都开始有意识地向传统靠拢。
现在,大量的80后作家经历了高校教育,张怡微是复旦硕士、台湾的博士,文珍、郭珊从北京大学毕业,蔡东、小昌是高校教师。他们早就不是那个带着“愤青”情绪的少年“韩寒”,而是兼容中西、心态平和。80后作家与文坛的“意气之争”“针锋相对”在未来可能会越来越少。80后作家成熟并分化后,回到了文学本位,诚实地从事着文学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