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庸俗呢?在梁文道看来,很多学者写的大部头的学术著作一样也很庸俗啊。可能写了一本东拼西凑,学术体例不严整,纯粹用来应付晋升的需要,那本书难道不庸俗吗?
从小就开始“装”
梁文道是上海书展的常客,他今年是第三次来,带着新书《关键词》——一本时评的专栏结集。每次来上海,他都住在新天地的一家酒店,位置方便以外,“全酒店的WIFI都能翻墙”是极大的诱惑。
他在8月14日一场和刘擎、朱大可、许纪霖的对谈中说道:“现在的年轻人,连文艺都不装了。连这样的文化虚荣心都没有了。”我看到一位朋友在网上引用了他这句话,便在那天问了他。“我这句话的前提是这样的。”这是梁文道回答的第一句话。在整个采访中,这样的回答不止一次。如果问题中引用了他书里的一句话,梁文道会解释当时的前后语境,思想过程。这是一种类似于做学术的思维方式,讲究逻辑,害怕断章取义。
“我发现很多人都有个误会,以为年轻人该看的总是很浅白、很简单的书,一些很深奥的、有深度的书,应该是到了一个很成熟的年纪才开始看。我不赞成这样的想法。我从来都认为,出版社如果要出很深奥、很庄重的东西,主要对象应该是18岁到40岁的人。这个岁数的人会有一种虚荣心。大学生如果抱着一本像去年出版的另类文学《芬尼根的守灵夜》那样的书,感觉就像一个白领拿着名牌包一样。他当然也会看,他的看也带着一种虚荣感。”
“年轻人的好奇心也比中年人旺盛。无论是为了真诚的好奇心,还是一种虚荣心,他反而会去看这些东西。这种虚荣这种装是很重要的,因为大部分雅好文艺或者思想性的,最初都是装出来的,装着装着就装成了。在这个观察的基础上发现,现在港台及内地的年轻人开始不装了。台湾比较严重,香港就更早放弃了这个东西。当然不是说没有,而是说越来越少。大陆的情况我觉得也类似。”
梁文道并不讳言自己就是这样装过来的,“我很小开始装。我在台湾念初中的时候,很多同学根本没听说过的书,我都会找来看,像弗洛伊德的文学名著《梦的解析》、《精神分析引论》、萨特的书。那时候也不知道是装给谁看,只是自我感觉良好。”
梁文道是香港人。但在他出生不久,父母就因为经济因素将他送回台湾的爷爷奶奶家抚养。他在台湾念完小学和中学,直到15岁才重回香港。除了自己那时的“文化虚荣心”,家庭背景也影响到他的阅读。他在台湾就读于徐汇中学——一所天主教学校。他跟着神父们读阿奎那和奥古斯丁,半懂不懂,但神学的教育给他播下了种子。他开始想认真读哲学书籍,就是从那个阶段开始。从台湾回到香港,梁文道在社会活动上变得更加活跃。他常常逃课,成绩很糟糕,精力都花在“外面跑、外面混”,但这种“混”也显得很文艺,“去剧场、去电影院、去画廊、去书店、去图书馆……”那时,梁文道认识一批香港的先锋文化人,其中就有后来内地观众所熟知的林奕华。这些文艺青年年纪都比他大,梁文道便跟着他们看书。“他们看什么,我也看什么。”他们读法兰克福学派的书,也读解构主义。“当然看不懂,就是硬啃。那时也开始学着看一些英文原著。”
法兰克福学派被视为“新马克思主义”一个很重要的阶段,而香港是一个商业气氛浓厚的城市。“香港是一个比较西化的地方,先锋圈子大部分都很左。正因为香港是一个太资本主义的社会,对社会有不满、有批判的人反而会变得比较靠左。”梁文道说。
从不说“亲爱的观众朋友们”
很多人认识梁文道都是从他的电视节目和时事评论开始,并不知道他在高中毕业时,曾加入香港先锋剧场进念·二十面体,写过很多先锋剧本,也尝试过诗歌创作。他很早就参与香港的各类文化活动,却在十年后才渐渐进入公众视野。1998年,他加入香港新城电台和香港商业电台,其间担任多个节目的主持人。1999年,他加入香港凤凰卫视,成为《锵锵三人行》的常任嘉宾,因为这个节目,他被内地观众所熟知,粉丝越来越多。后来,他开始主持读书节目《开卷八分钟》,每周一到五的晚上播出。之后,他的身份也越来越多:主持人、大学讲师、中学校长、商业电台台长、电影创作人、剧评家、专栏作家、书评人、时事评论员、乐评人。他还办过出版社,办过新闻网站,也参与众多社会活动。2001年,他跟一群朋友一起在土瓜湾牛棚艺术村内成立了牛棚书院。书院以社区学院的形式,开设哲学、艺术等课程,并且不定期邀请学者、媒体人前去讲课。但书院亏损严重,两年后关闭了。
他一再说“我现在没有时间”,也说想要花更多时间“一个人呆着”,但仍然不停奔忙在港台及内地,做节目、写专栏、做演讲、参加很多社会活动。同样身为香港文化人的陈冠中说梁文道是“一个真正的读书人”。陈冠中所指的“读书人”,其实是左拉所定义的“在公共领域发出声音的知识分子”。陈冠中在梁文道新书序言里写道:“他大可以只以美学的态度来看待世界,正如中国包括香港在内的很多文人,但他没有”。
“职业读书人其实是符合我现况的一个描述。”梁文道说,“做读书节目是我的职业,这变成一个专业性的工作。我曾经在一本书里提到过一个‘普通读者’的概念,来自于伍尔芙。指那些对阅读有长期的爱好,兴趣广泛,有一定的基础知识,最重要的是推动他去阅读的是一连串的问题跟好奇心。他的阅读不太在乎学科门类,不太觉得自己应该在某个专业知识领域成就一番功业,单纯凭一个天然的好奇心,使得他对各种阅读都不太排斥。我很希望我自己就是一个普通读者。”
最近,他花一个礼拜时间介绍拉班·扫马(RabbanSauma)这个人和关于他的一本书。“他是一个北京人,一个逆向的马可·波罗,在忽必烈时期从北京出发最后到达罗马和英国。”“这个人在历史上被忽略,现代人也不知道他。”梁文道会介绍这类书,完全是出自个人兴趣。“我是很任性,很幸运让我有这样的机会。我不喜欢做我不能做,不会做,或是不爱做的事。说话、做节目都是一样。当然有时候也会迁就市场口味来推荐一些书,但再怎么迁就,那仍然是我兴趣范围内的东西。比如,我从来不会在节目中介绍成功学或者厚黑学的书。”
主持节目这么多年来,梁文道也坚持不在节目开场白中说“各位亲爱的观众朋友”,因为“这是个谎话”。“第一,我不认识看这个节目的观众,所以他们不会是我的朋友,第二,由于他连朋友都不是,我怎么能称他叫亲爱的呢?我最多只会叫他作观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