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敬泽:麦家是日用奢侈品
莫言:我在部队的时候开始了文学创作,当时我特别想把情报工作系种的一些素材写成一部作品,但是一直感觉到很难写。首先它涉及到机密的问题,但是我没有找到解密的方法,而麦家找到了。
总而言之,那样一个单位聚集了当时中国的一批最杰出的人才,集中了当时中国最聪明的一群脑袋——在数理化方面非常拔尖的人才。麦家小说里面写的容金珍,有夸张的地方。这帮人既是天才,也是笨蛋。一进入他们的工作领域,他们确实是天才,但他们一出办公室就是笨蛋,他们缺乏生活技巧和人际交往。
我梦寐以求想写这样的小说没有写出来,而他写了,并且把这个题材处理得很好。嫉妒是假的,我为他感到高兴,也非常钦佩。
文学这个东西,很难说什么是严肃文学,什么是经典文学。乔伊斯、卡夫卡属于晦涩难懂的作家,也有比较畅销的。我们过去也老是说严肃文学、畅销文学、主流文学和类型文学,这实际上都是评论家和读者的一种分类,作家写的时候可能很少考虑这种问题。严格地说,所有文学都是类型文学,不是这个类型就是那个类型,或者是几种类型的综合。如果一个作家能够创造一种类型的文学,这个作家就是了不起的。
李敬泽:我最近重读了一遍《解密》。看着这本书,我现在还觉得新鲜,有很多是我原来看的时候所没有印象和感觉。衡量什么书是一本好书的标准很难说得清楚。我的认知是十年前读的书十年后你是否还觉得好,你是否觉得这本书在五年后或者十年后再读的时候比最初读的时候还要丰富、能读出一些新的东西,或者说这本书好像十年来跟着你一起长大、变老——我觉得《解密》就是这么一本书。
中国像麦家这样的作家其实是不多的,他的命运也很有意思。一方面麦家现在变成了“日用品”,他的作品被拍成电影和电视剧天天在荧幕上播放,这就是“日用品”,广大人民群众都喜欢。但是从另外一个意义上说,他又是“奢侈品”,什么叫奢侈品?从中国的文学传统上说,麦家的作品没有参照物,具有独特性。他在中国当代文学中的特殊意义,甚至说在现代文学发展过程中的特殊意义,我觉得我们还没有特别充分的认识。
麦家:在国内,我的大量作品被改编成影视剧,因此有人把它们说成是“谍战文学”甚至是“通俗小说”。我认为它也没差到是一部“通俗小说”——只是一个故事。但是海外说它是一部“伟大的中文小说”,写伟大的小说的作者在台下,在我的面前,我的小说绝对不伟大。
莫言:麦家是文学圈的拓荒者
莫言:《解密》之所以在中国引起众多读者的兴趣,我想是因为在这样一个文学领域里面,麦家应该说是一个拓荒者。
我们讲的《三国演义》《水浒传》《儒林外史》都可以有自己的归类,但是最重要、最核心和最本质的在于写人。这些作品给我们留下最深刻的印象是小说里描写的人物,不管是宋江、李逵还是关羽、张飞,不管是贾宝玉、林黛玉,还是孙悟空、猪八戒,这些人物每个都个性鲜明、栩栩如生,都在我们的记忆当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都进入了中国或者世界文学经典人物的行列。
假如说世界文学作品里面有一个凌烟阁的话,我刚才举的这些人物都在里面。所以麦家的《解密》也是遵循这样的原则。他开启了大家不熟悉的写作领域,然后遵循着文学作品塑造人物最经典的方法来完成它。所以他获得了读者的喜爱,慢慢也就获得了批评家的承认和好评。
李敬泽:实际上,评价麦家的文学意义有一定的难度,有的时候我们说“有比较才有鉴别”,我们把一个作家放到一个序列里,看他比别人高出多少。
有的作家没有多少参照物,所以不好鉴别。麦家就是一个没有多少参照物的作家,这也挺难为我们这些评论家的。评论家就像是开药房的,中药有一格一格的药柜子,代表不同类型的作家,我们通常喜欢把作家放进现成的格子。但是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个作家,不知道该把他往哪个格子放,但这恰恰也证明了这个作家的独特性。
我刚才说麦家把一个世界性的主题引入中国文学。中国有“重身心”的文学传统,重视身体和心灵,也就是说当我们看人、看世界、感受世界的时候,我们很大程度上是靠身体和心,而很少说“脑袋”。
麦家:海外关注我是不了解我
莫言:英国企鹅出版社选的书都是有特点的,和别的书不一样。被企鹅选入经典丛书,我们也要冷静地看。“企鹅经典”选书是从出版社的角度出发,并不是给世界作家排名次,也不是把某一作家划入经典作家的行列。企鹅只是认为这本书非常有特点,非常有个性,所以就选入了“企鹅经典”。
我们回顾一下中国历史上的四大名著,《红楼梦》是言情小说,《三国演义》是军事小说、政治小说还是历史小说?《西游记》毫无疑问是神话小说,《水浒传》是武侠小说的鼻祖?《儒林外史》是讽刺小说、文坛小说?我们刚才讲的都是中国历史可圈可点的几本书,它们为什么能进入经典的行列、获得不朽的地位?这就在于它们个性鲜明,在于它们和别的小说不一样,在于它们开辟了一个写作领域,创造了一种写作方法。
麦家:海外媒体之所以这么夸我,我觉得还是因为他们不了解我。美国FSG出版社的总编Eric非常喜欢我的书,他给我写了一封信,第一句话是“我迫不及待地要出版这本书,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如此痴迷于一本小说了。但是我要提醒你们,你们可能把这个作者国籍搞错了,他不应该是中国作家,也可能是日本或是印度的”。由此可以想像,海外对我们是不太了解的。
正因为不了解,我们要特别感谢莫言。莫言获得诺奖,就像中国文学在海外一下子引爆了一个原子弹。我的作品在海外能够被关注,也是莫言这颗原子弹的余波波及到我的身上,我是得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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