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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我不出自传的

他是武侠小说大家。一部百年武侠小说史,自还珠楼主以下,名家辈出,仅和他同时代的就有梁羽生、古龙等人,惟有他名头最盛,享誉最长,以壮岁成名,数十年间屹立不倒,愈到暮年,声誉愈隆,乃至横扫华人世界,通吃老少读者,获得普通民众、影视界、学术界以至最高学府的认同,以汪洋恣肆的想象力,15…

他是武侠小说大家。一部百年武侠小说史,自还珠楼主以下,名家辈出,仅和他同时代的就有梁羽生、古龙等人,惟有他名头最盛,享誉最长,以壮岁成名,数十年间屹立不倒,愈到暮年,声誉愈隆,乃至横扫华人世界,通吃老少读者,获得普通民众、影视界、学术界以至最高学府的认同,以汪洋恣肆的想象力,15部洋洋大作,数千万文字,被誉为“东方的大仲马”。

他是一代杰出报人。早年投身《大公报》,1959年以一己之力创办《明报》。一手写武侠,一手写社评,就此奠定毕生基业。他的社评文章,高峰期每日一篇,纵论天下大事,尤以中国大陆和香港问题为主,数十年间从无间断,累计也达数千万字之巨,影响力深远。

他是香港文化界最重要的人物之一,他主持的《明报》,数十年吸纳了一大批香港文化、新闻界才俊之士,或以作者身份开设专栏,或在其麾下工作,董千里、胡菊人、董桥、潘粤生、林行止、吴蔼仪——对繁荣香港文化、蓄积人才,都有莫大功劳。

他一生经历极其丰富。早年学国际法,梦想当外交官,曾有专业论文发表,以其才学为乔冠华所赏识,差点到北京的外交部工作。他喜欢电影艺术,曾进入电影界,拍电影、写剧本、为电影插曲填词,做导演时有电影《王老虎抢亲》等传世,写影评写到“香港最好的影评人”。

晚年挟盛名参与政治活动,在两岸三地颇受看重,是惟一受到邓小平、胡耀邦、江泽民、蒋经国这4位海峡两岸最高领导人接见的香港传媒人。1986年,他更获邀被任命为中国香港《基本法》起草委员会“政治体制”小组港方负责人,提出了“主流方案”。目前香港政制的基本框架,就源自该方案。

他还是身家巨万、事业有成的企业家。以一介书生,独闯香江,赤手空拳打天下,居然成为亿万富翁,这几乎是个奇迹,他的朋友倪匡就惊呼说他是“千古以来以文致富的第一人”。

尽管有“不虞之誉”和“求全之毁”(李敖批评金庸敛财、伪善,王朔批评金庸小说是“四大俗”),但金庸身前即享大名,富贵天年,却是不争的事实。

见证了上世纪中国几乎所有重大历史事件,他的传奇人生是如何展开的?临老回首,历经风雨、阅人无数而又绝顶聪明的他,有着怎样的人生感触?


“我不出自传的”

问:先从您的武侠小说开始谈起吧,您的作品在国内改编得比较多,您觉得改编得比较好的是?

金庸:最近的《天龙八部》是比较好的。

问:同一个制片人张纪中,您对他之前的《笑傲江湖》很不满意,那为什么还要跟他继续合作呢?

金庸:是他保证不再改动了。《天龙八部》最后真的不大改动,我就跟他们交易了。但我还有非常不满意的地方,就是他们把马夫人这个形象改成潘金莲那样,我觉得(小说)《天龙八部》的人物创造是比较有特色的,特别有点文学意味的就是马夫人,结果改成那潘金莲样的!(面容有点生气)编剧不动脑筋,走最简单最容易的路子,其实照原来的人物就行了。

问:您曾经说过比您有才的人一般不是编剧,看来您对编剧的意见很大。

金庸:我自己做过编剧的。好编剧如果去编人家原来的著作,并不需要太大的改动。

问:武汉作家池莉曾说“小说就像自己生的儿子,改编权的问题就相当于把孩子交给别人收养,怎么养她就不管了”,为什么您会对您作品的改编问题这么重视呢?

金庸:(有点茫然)你说谁?

问:池莉,武汉的一个小说家。

金庸:(严肃地)我还是希望(改编)作者能依照我原来写的。虽然说你把人家这孩子领去了,但你说把他手砍掉就砍掉,你说他痛心不痛心?这个我是不同意的。你把他校一校改一改可以,但是你不能把他手也摘掉,耳朵也摘掉(摸摸自己的手,摸摸耳朵)。

问:一百年来的中国作家,您比较喜欢的有哪些?

金庸:一百年有很多人啊。沈从文吧,文字好,路子好。

问:好像您跟他的风格有接近的地方,古典式情感——

金庸:沈从文喜欢,巴金也喜欢。

问:当代有吗?

金庸:当代喜欢陈忠实,《白鹿原》。

问:说到改编问题,您好像格外青睐导演《卧虎藏龙》的李安?

金庸:因为这部小说本身写得不好,但李安把它改编好了,这是很难得的。

问:为什么李安的第一部武侠片,没有拍您的作品呢?

金庸:这个问题李安没跟我谈过。他的弟弟倒是找过我,说他喜欢我的作品,想拍,但我拒绝了。我说,李安的弟弟没有他哥哥站不起来的,弟弟恐怕还没有哥哥那样的才能。

问:您喜欢您的小说给张艺谋拍吗?他很会造势的。

金庸:他没有表示过要拍我的小说,他自己喜欢编故事。与其给他拿去大改一下,还是不要给他拍了。

问:您看过他的新电影《十面埋伏》了吗?

金庸:没有看过,很多影评都说不好看的。

问:那里面讲两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追逐,在你的故事中似乎很少出现,两个侠客喜欢一个女子,好像没有吧?都是很多女孩子喜欢一个男子的。

金庸:不会。像令狐冲的小师妹就不喜欢令狐冲,而喜欢一个林平之。

问:但是也不会像《十面埋伏》那样,“刘德华”和“金城武”两个男人正面起冲突,然后火拼。

金庸:如果那样,也可以写的。张艺谋拍《菊豆》、《红高粱》,我很喜欢。但《英雄》的故事太糟糕。

问:据说您是您那个时代写影评最好的?

金庸:(认真地)我不是写得最好的,但我是最用心的。

问:为什么您没有出自传?为什么没有给自己的社论作品出一本集子?

金庸:我不出自传的。至于我的社论集子,现在有一个秘书在给我编,编了两年了,还没编好。

问:为什么?

金庸:(微微一笑)有些文章在内地还不方便出版吧。

“中国女性就要温柔、忍耐”

问:为什么您不写当代生活的小说?

金庸:(很谦虚地)我不敢,写当代小说比较困难,我喜欢写武侠。

问:现在还有写小说的冲动吗?

金庸:能够写得好就写。

问:《收获》曾发表过您的一篇短篇小说,写您小时侯家里的一个丫鬟,那篇文章是这几年写的吗?

金庸:是前年写的。还可以吧?

问:可以可以(笑)。您怎么看待中国传统文化中产生的精明人,比如韦小宝?

金庸:韦小宝最后还是成功了,中国文化最后还是要成功的。

问:听说您正在修改小说,您的小说中哪些部分是准备改的?

金庸:我现在改了些,《鹿鼎记》还没改。《鹿鼎记》最后韦小宝的结局要小改的,要给他一点教训。

问:《天龙八部》怎么改?

金庸:改到段誉后来跟王语嫣,因为她老是不理他,于是他也跟她普普通通了。我对你这样好,你不放在心上,做妹妹了。段誉后来又认了很多妹子,木婉清、王语嫣、阿朱……,这一次没讲结果,最后不了了之,段誉做和尚了。

问:您的小说有一种现象,就是一个英雄出来,周围就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他,怎么老这样安排呢?

金庸:真是英雄的话,就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他。正常的吧。

问:但为什么总处理成这些女孩子都很坚贞不移,一定要跟他好,如果不能嫁给他,也一定要守住。

金庸:目前这样(安排)不大自然,这些女孩子也有个人自由,不行的话就算了,是吧?

问:这暴露了您多少有点重男轻女是吧?

金庸:要说重男轻女,好像封建社会就是这样子。我就有四五个祖母;再早一点,曾祖父什么的都有六七八个太太,(这种情况)很多很多。只有一个少奶奶的就很出名。我去参观过一个人(的住所),发现一个很有趣的情况:他的电话线(分别)通到各个姨太太房间,他共有13个姨太太!

问:可能您也喜欢有那么多的姨太太。

金庸:一个人受社会影响会很大。他就应该是这样子的,这在当时很正常。

问:在您塑造的角色中,男性人物比较喜欢谁,是过去你说到的乔峰,还是郭靖?

金庸:郭靖。

问:但是我问过许多成功人士,他们都希望能做乔峰。

金庸:郭靖有点傻。

问:对。而乔峰够完美,够专情。

金庸:乔峰性格比较刚强。

问:您说过人是很容易产生感情的,经常会发生爱情。如果再有一次感情发生,您是忠于自己的感觉呢,还是忠于自己的家庭?

金庸:中国人讲有情有义,外国人是只讲情不讲义。虽然我很喜欢某个女孩子,但是良心上我过不去,在义上我不能负我的妻子。

现在的女孩子被外国人西方化了,都不讲义气的,(只追求)有钱的爱情,这个观念我不大接受。

问:您怎么修改自己的小说呢?新版本的《神雕侠侣》我看了一点,您改的那个杨过跟小龙女的对白很现代的,觉得甚至不像是出自您的手笔。

金庸:(笑)人在现代社会生活久了就比较现代化了嘛。都是我自己改的,没有人帮我改。只有两个台湾的女编辑,如果我改得不准确,她们就发传真给我,说你这里改错了。比如岳州(岳阳),现在的印象中是属于湖南的,湖南就是湖广南路,湖北就是湖广北路,于是我说现在岳阳就是在湖广南路。那编辑说不对。一般古代地名我都会去查古代地图,像岳阳这种地名我知道得很清楚就不会去查,但这位编辑就很仔细,查出来在宋朝时是在湖北隋州下面的,属于湖广北路,后来我就改了。你说的对话,杨过改得是比较现代了。

问:杨过好像说:“我每天想你好多次,一天想你一千次……”

金庸:不会,想三百次就够了。(笑)你觉得这样改不好吗?那该怎样改才好呢?

问:像您这么一个官宦和士族大家庭里长大的人,对今天的社会有怎样的观察?比如说对木子美现象?

金庸:木子美我没有看过她的小说,不过听说过这个事情。我认为整个大陆生活提高之后,有些人生活得很无聊,“饱暖思淫欲”嘛,就把那些艳遇什么的都写出来,满足一部分人对于色情描写的需求。如果是在抗战、内战时,大家全心全意艰苦奋斗,这个现象不会出现,因为整个社会也比较严肃。现在大家生活没有忧虑了,这种作品可以满足社会上一部分人的要求。

问:您是把她当成作家,但作为一个人,一种社会现象,她身后的价值观,您是怎么看的?

金庸:这种人总是有的,从来就有的。

问:您那个时代多吗?

金庸:我那个时代在香港都比较普遍了。

问:喜欢什么类型的女演员演您的女主人公?周迅喜欢吗?

金庸:可惜周迅的声音太难听了。

问:您曾说您崇拜女性,那您觉得女性永恒不变的美感在哪里?

金庸:中国女性就要温柔、忍耐;外国女孩子很活泼,但这是有年龄限制的,年纪大了,太活泼就不太美了。

“说我小气就小气好了”

问:生活中您是什么样子?

金庸:不是很苦,也不是很浪费。

问:您今年已80高龄了,每天的时间都怎么度过?

金庸:过去两年,我一直想把小说再全部修改一下,可到现在还没修改完。现在我每天用两小时来修改小说,念德文每天还要两个钟头,余下的时间就读读历史书。

问:您的历史小说开始动笔了吗?

金庸:我正在自学考古学,中国解放后考古发展很快,对照今天的考古发现,许多古代历史的讲法都错了,夏朝、商朝、周朝,有很多都讲乱了。这些东西都需要我们去学。

问:参观了您这里的16个书架,发现真的有很多考古方面的书,靠窗的那个书架有半架都是:敦煌壁画、图志……

金庸:走走,我带你们去我的小书房,那里刚刚买了很多的考古书,来,看看。

(小书房就在同一层写字楼的十步之内,有6到10个书架的书,桌子上还堆积了一些,很多成套的线装书。金庸翻着书,神情很是愉快。靠近门口的白墙上,挂着一面椭圆镏金边的镜子。然后回到原地沙发坐下。)

问:当年您是因一个很偶然的机会,才离开上海到了香港,如果留在内地您会怎么样?(编者注:1948年,因《大公报》香港版创刊,急需从上海《大公报》抽调人手,本来抽调了另一位国际电讯翻译,正值该人新婚,才临时派金庸前往。那年金庸24岁。)

金庸:那“反右”就反到我了,就算“反右”反不到,“文革”也一定被打垮了,说不定已经死了。

问:您研究历史,为什么20世纪的中国会发生这样的情况,您的看法怎样?比如“文革”,为什么惟独在中国发生?

金庸:现在的中国大陆,既有新的信奉马列的传统,也有旧的几千年的帝王封建时代的传统,影响很难泯灭掉的。

“文革”并不是单单只在中国发生,以前意大利天主教统治的时候,他们有宗教裁判所,不信教的人都被迫害烧死。希特勒也是你不听他的话,那就打死你,这种事情在任何一个专制时代都会有。毛主席借“文化革命”之名,来去除中国传统文化中许多腐朽的、不合理的东西,但这种方式没能使真正的文化意义的大革命成功。

问:您后来离开电影业,出来创办《明报》时,生活问题解决了吗?

金庸:本来要靠它拿薪水的,但我离开它就不能靠它了,结果薪水送来我也不收。

问:在您的个人经历中,是否有意识地把《明报》和1949年以前的《大公报》联系在一起?

金庸:我在《大公报》受到一个新闻工作者应有的训练,和培养起一个报人的理想。我办《明报》的时候,就是希望能够主持公正,把事实真相告诉给读者。

问:办报中遇到的最大困难是什么?

金庸:最大的困难是经济问题。

问:有没有政治压力或别的压力?

金庸:政治的压力我不理他。当然引诱也是有的,美国给我钱,我没要;英国给我钱,我也没要。但是在危险的时候他们派警察来保护我,我接受了(编者注:“文革”期间,由于金庸在《明报》坚持反对在香港搞文化大革命,被称为“豺狼镛”,曾遭受生命威胁,《明报》也曾遭到攻击)。有一阵子新闻纸很紧张,贵得不得了,还买不到,就有人打电话来说“我们借给你”。接受赠物嘛,是玩不起的,因为你只能拿文章作回赠,但我实在不想受他们影响而换文章。这样下贱的(交换)我不要。

问:现在内地的新闻业在生长,市场化的步伐已开始了,他们也会遇到很多您在五六十年代办《明报》时遇到的问题,包括商业化对报纸品质的影响等,这些问题该怎么解决?

金庸:商业化、广告压力是一直有的。有些大广告商有意见,打个电话给我,我如果不同意发表他的意见,他可能下次几十万的广告就不登了。但你要有勇气拒绝,苦一点就苦一点算了。收入来源少了,大家的薪水就加不了了,我只好请大家原谅,我自己也苦得很呢!

问:听说您最苦的时候,您的娱乐就是坐电车出去游车河?

金庸:有的作者老是写文章,说金庸办报纸小气得很,但作者的生活一般都比我们的编辑问好,苦的时候我与其给作者加稿费,还不如给编辑加编辑费,我是要从全局考虑的,说我小气就小气好了。

问:听说您对待工作、对待《明报》,也是一个非常全权的、类似帝王的统治,是这样的吗?

金庸:我不大喜欢跟人家讨论,我自己很有自信。(小声地)这样是不太好的。

问:有下属跟您顶牛吗?

金庸:顶牛有啊。

问:那您会给他们穿小鞋吗?

金庸:不会。因为顶牛就把他开除,不会。(想一下)年轻人多点思想、多点见解,好。

“我从没改变的就是不讲假话”

问:您办《明报》是“文人办报”的一个很成功的典范,请问您认为“文人办报”的理念在内地能实行吗?

金庸:内地新闻业是党领导的,文人办报必须要政府来领导。

我在浙江大学做人文学院院长,人文学院也有新闻系,他们学生就老是问我——“院长,您对我们将来的工作,主要的期望是什么?”我说很简单,第一就是要为中国人民服务,做对中国人民有利的事情。第二是不要讲假话。你要揭露黑幕,比如社会上、官场里有很多贪污腐化的事情,暴露它很不容易啊,但至少你的最低限度就是讲真话。

做人有最低限度,新闻问的最低限度就是不讲假话。但做到这个很困难,因为做人本来就很困难,但你要做一个坏人就很容易啊。作为一个新闻问,最低限度是不要做坏人,你只要讲假话你就是坏人了。

问:在您一生中,人生哲学里有没有从没改变过的东西?

金庸:从没有改变过的就是不讲假话。我本来在《大公报》,后来离开那里自己办报纸(《明报》)。我办报纸问心无愧,从未故意制造谣言欺骗读者,这是不行的。错误当然有过,但我后来专门更正、公开认错,绝不制造谣言。当时大陆搞“大跃进”、“人民公社化运动”,一亩地产三五万斤粮食,这个当然是假的,放屁,于是我就不登。所以我问心无愧。“文革”的时候又批判彭德怀,我也不跟着骂他。

问:您当时是根据什么样的消息渠道,来保持对大陆局势的观察和判断?

金庸:大陆发生的情况香港的消息反而很灵通,因此我们就比较了解,大陆自己倒不知道。甚至有关红卫兵的报纸、大字报,我们都有收到,知道得很清楚。

问:听说《明报》当时做了很多的资料搜集工作,当时搜集的那些大字报现在哪里?

金庸:现在还在《明报》的资料室里头,都是非常宝贵的。我们还做了一本很厚的、关于邓拓的资料,吴晗的也有一些。

问:说到您办报,大家总要提起的就是您社论的预言现实问题。那些预言那么准,您是怎么做到的?

金庸:(笑)其实这个没什么的。我本身运气比较好,住在一个言论自由的地方。根据英国法律,香港政府如果有人干预报纸言论、妨碍言论自由是要坐牢的。从来没有港督打电话给我,说这个可以登那个不可以登,完全没有。

问:以您80高龄的见识,做了一辈子新闻工作,相信“一支笔比得上三千毛瑟枪”,新闻真有这么大力量吗?

金庸:(笑)没有。你拿一支毛瑟枪就把我打死了(边笑边做个枪的手势),但如果你真的能够将真相暴露给人民大众,那么人民大众的力量就要强过三千毛瑟枪。新闻只是一支笔,一个人就可以拿起来写,因此中国新闻界每个人都有一支毛瑟枪,但不是每个中国的新闻问都可以做到。

“让理想主义者走开!”

问:您格外强调“自由”这个概念,《明报》副刊就叫“自由谈”,您怎么看“自由”?

金庸:在资本主义社会里,自己生活无忧就是自由的首要条件。

问:您1980年代前期的社论作品,曾编成《香港的前途》一书出版,您说香港“自由+法制=繁荣+稳定”,为什么自由排第一位?为什么不能是自由+民主呢?

金庸:我们讲过不谈香港政府的。

问:您现在已经非常成功了,您出来讲话的意义已经超过了您出来讲什么话的意义,这些待遇给您的感觉是怎样的?

金庸:我现在好像变成名人了,可以自由发言了。香港的民主派说,我能够把真心话跟他们讲出来,把他们骂得一塌糊涂,老是跟他们吵架。其实我现在年纪大了,也没几年跟他们吵架了。

问:读您的社论文章,您实际上在政治观点上是偏保守派一些,是自由保守派。

金庸:也不算保守,是稳健派。你说保守也可以。

问:为什么您会形成这样的见解?

金庸:我看中国历史,中国传统思想对我影响很大,“孔夫子”当年就是比较保守的。中国很多事情都需要慢慢地改革,不要像文革那样把很多人吊起来打。

问:您的个性因素,对您政治观点的形成有影响吗?您年轻时是个很平和的人吗?

金庸:我强调“自由”,因为我天生的反叛性格,所以在学校,读中学也开除,读大学也开除,不大听话的,家里父母亲也不大管教我,还从小离开过家庭。

问:但现在您是一个很儒雅的人。

金庸:也不见得。(笑)

问:您性格里有很张扬的一面,但您很强调“中庸”的概念,怎么调和的?

金庸:中庸之道,一方面讲不偏不倚,另一方面讲你坚持的主张,不要常常改变,坚持的路就要坚持下去。

问:谈到“中庸”,有研究者说《明报》办刊的一大理念就是“尊崇儒家的人文思想”,请您谈谈您对儒家文化的思考。今年国内正讨论一个话题:有些知识分子主张搞“读经运动”;一个中年学者蒋庆,在贵州开了一个书院,也是倡导读经。有很多学者参加讨论,有人反对,有人支持。您怎么看?

金庸:如果他要我去当这个书院的教授,我是不会去的。年轻人现在最主要的应该是接触现代思想,更广泛的现代思想。

中国人读经有很大的偏差,认为“四书五经”讲的就一定是对的,古代圣贤讲的是绝对没错的。现代青年应该有自己的思考,想一想他这个话对不对?对的你就相信他,不对的就要修正。毛主席反对修正主义,我就不赞成反对修正主义。“修正”就是,你本来不对的,把它修正,为什么不好呢?

问:您刚才说要学习现代的观念,向西方学习……

金庸:不一定就只是西方,是向全世界学习。中国古代也有可取之处,但毕竟没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哲学观。

问:那什么东西是标准呢,道德观吗?

金庸:现在连我自己也想不到。邓小平讲的要根据中国特色,选择符合中国发展的,就是说最适合当地环境的、最适合我们中国人心理的、在中国社会行得通的。

问:6月份300名香港的知识分子发表声明,要维护“核心价值观”,您认同这个概念吗?

金庸:核心价值观至少要争取民主。《基本法》写得清清楚楚,要循序渐进地推进广泛的民权,不是一步就能改了。香港现在的条件不成熟,应该循序渐进地走向民主。

问:李光耀一直在提倡“亚洲价值观”,您赞同吗?

金庸:价值观没有什么亚洲欧洲的分别,只有适合不适合。

1981年我和邓小平见面的时候,他就当面问我:“全世界有多少社会主义?”我说:“对不起邓总理,我不知道。”他说不要紧,我们研究一下。他说你到过多少社会主义国家?我说瑞典、挪威、芬兰、丹麦这些国家我都去过,南非、澳大利亚、新西兰他们也实行社会主义,每个国家都不同的。苏联我没去过,南斯拉夫的社会主义跟中国的也有很大不同。邓小平就很赞同,拍大腿啦,说:“很对!每个国家什么东西都不同的,不要讲社会主义有不同,英国的资本主义跟美国的也完全不同。”

问:在政治家中,为什么您独独对邓小平这么推崇?

金庸:(有点激动地)英雄,大英雄!我写武侠的,见到大英雄我心里就佩服。见到他,讲几句话,我就真的佩服他了。

问:您怎么看毛泽东?

金庸:我个人主张循序渐进,不喜欢一下子天翻地覆,不主张大革命,很多事情不慢慢地改变是行不通的。在这一点上,邓小平比毛泽东伟大。

问:对邓小平的评价有这样的说法:邓小平先生是一个现实主义者,他不太像理想主义者,理想主义者某种程度上可能更为奔放。

金庸:(越说越激动)我不赞同理想主义者,让理想主义者走开!我做事比较现实,根据现实走最好的道路,最伟大!

问:您这辈子做过错事没有?

金庸:很多。给学校开除就是做了很大的错事。

问:外交家没有做成,也是错事吗?

金庸:幸亏没做成,外交家不自由。中国干部中最不自由的就是外交家了。比在军队里更加不自由,部队听指挥听命令就行了。当外交家一步也不能走错了。在美国,驻美大使去纽约要申请,到南方观光也要申请,约束很大的。

问:您现在有80岁了,这辈子有没有什么遗憾的事?

金庸:最遗憾的,就是我儿子在美国自杀了,这是最遗憾的事情。他为了爱情,自己上吊死了。

问:您当天还坚持写专栏?

金庸:(眼里依稀有泪光)对,我写社评。

问:这个非常难以做到。

金庸:做了新闻工作者,你必须有困难也要把工作做完。心情很不好,但工作一定要做好。




(文化责编:赵雅敏 )
标签:金庸 武侠 木子美 《明报》 郭靖 2014年03月12日 08:17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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