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晓渡：中国不缺作品 而是缺乏阐释

唐晓渡1982年毕业于南京大学中文系，同年走进《诗刊》编辑部。在当时，那是拥有“文学梦”的人们的心中圣地。因为有“肚里能撑船”式的大度，诗人芒克喜欢称他为“肚子”。

“水银的笑声在心底镀了又镀/我们隐入墙内/镜子飞向空中”，这是唐晓渡的诗句，多年以来，唐晓渡以诗歌评论著称，他编辑的现代诗歌选本在诗人圈中颇受推崇，可无奈的是，不久之后，中国社会从极度的浪漫，突然转向了极度的现实。

诗歌被许多人遗忘了，虽然冷落之后，它的品质更加纯粹。

严肃文学会走向消亡吗？越来越多的人们提出了这样的疑问，从历史上看，当文化建构失去了现实功用时，往往会一蹶不振，渐行渐远，这样的悲剧会不会重演呢？毫无疑问，现代性固有肤浅、喧嚣、浮躁的一面，它对严肃文化会形成冲击，要消解它的负面作用，需要传统、文化与教育的力量，可现实是，这三个领域恰恰是我们的薄弱环节。

也许，对于一个诗人来说，最不愿意回答诗歌生死的问题，偏偏这个问题，问的人又最多。其实，诗歌始终存在，只是创作者远离人群，因此被大家遗忘。在唐晓渡看来：“中国问题不是没有作品，而是没有得到很好的阐释，其价值没有被读者认知、认可，最后形成阅读传统。”

中国不缺作品而是缺乏阐释

问：和国外严肃文学生存状态比，中国的特点在哪里？

唐晓渡：这在全球范围内属普遍现象。2002年我去法国时，他们说，当代法国诗人一般诗集大概只能出500本，基本是自己掏钱印。对纯文学比较衰落的趋势，不用太大惊小怪。

1998年我到作家出版社来，那时一年全国的长篇小说产量大概不到700部，现在两千多部。好像真的还有人看，多多少少都会卖个两三千本，说明纯文学还是拥有一批自己的读者。

今天纯文学的概念也在发生变化，比如汪国真、席慕容的诗歌，你说算纯文学吗？据我所知，台湾诗人在谈到席慕容时，一般不置一词，意思这不是要讨论的案例。他们拥有自己的一大批读者，我没看法，但别跟我谈他们的诗，把他们作为当代诗歌代表人物来谈论，没有意义。

纯文学概念的边界也非常模糊，把席慕容归到大众文学里，好像也说不太过去。可能我们讲的纯文学是指真正能致力于我们当代人生存境遇、灵魂、内心世界的探索，专注于语言自身可能性的探索。

至于说保卫纯文学，我觉这个劲太大了。中国问题不是没有作品，而是没有得到很好的阐释，其价值没有被读者认知、认可，最后形成阅读传统。

问：说到缺乏好的阐释，当下教育是否应承担责任？

唐晓渡：教育不仅是学校的概念，也是社会概念。好读者任何时候都不缺乏，但需要一种势能，甚至是一种制度把这些好读者对作品的感知、价值判断传播出去。

记得我刚进大学时，袁可嘉先生主编的《外国现代派作品选》刚出来，觉得非常新鲜，但是看不懂啊，那时学校也不会给你讲，我是77级，外国文学也就讲到十九世纪批判现实主义。

可是你看了袁先生写的序言，知道《荒原》在现代文学历程上的地位，就硬着头皮读。随着文学阅历增强，以及眼光的变化，终于有一天你觉得《荒原》真棒啊，写的真好。

这说明，读者并不是一开始就能发现一个作品的价值和意义的。

16岁以前必须把所有好书读完

问：阅读严肃文学，入门前这一段会很长，也许要摸索两三年，很多年轻人会觉得门槛太高了。

唐晓渡：举我自己的例子，我从小诗歌启蒙是我父亲做的，可他让我读什么？都是革命历史诗抄、红旗歌谣，每天背一首。后来读的是《安徒生童话》《格林童话》《林海雪原》《野火春风斗古城》《青春之歌》这类作品。刚开始，只是朦胧的有一种好奇，想在书里面看那个时代的人是怎么说话的，怎么活着的，怎么想问题的，怎么谈恋爱的等等。

然而，也有一种好奇，那就是人跟知识的好奇是联系在一起的，你想了解人的知识，这种力量慢慢培养起来，这就是导向纯文学的力量。如果你想在文学里面找其他的东西也很容易，比如谈恋爱时找点格言，读汪国真就够了。

此外，阅读传统非常重要，庞德说过，一个有志于诗歌或文学的人，16岁以前必须把所有的好书读完。这是庞德的经验之谈。

相反，如果你不断被告诉应该读什么，就像从小学语文课一样，什么内容提要、段落大意、中心思想之类，那是很糟糕的阅读。自发的力量是一种水面下的力量，岩层下面的那种力量，这个东西永远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