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没想过小提琴还会有这样的音乐。”一位观众在国家大剧院丹尼尔·霍普独奏音乐会散场时喃喃说。这场音乐会的曲风各异,却有个共同特点:都曾在历史上的某个时期被禁演。这些作曲家有人们耳熟能详的门德尔松、斯特拉文斯基、拉威尔,却也有古典界很少被关注的罗伯特·多贝、乔治·格什温、寇特·威尔。
“通常情况下,独奏音乐会——即使是我的独奏音乐会——都会更传统一些。”霍普说,“因此这次是一次不同寻常的曲目混搭,门德尔松和舒尔霍夫的奏鸣曲并列,斯特拉文斯基和格什温的歌剧选曲对比,情绪和旋律都有巨大起伏,但是很美。这个曲目编排非常新,我们才演了两次,都是在欧洲。这是第一次在欧洲之外演出。”
听丹尼尔·霍普的音乐,无论是唱片还是音乐会,他对待音乐的方式总能给人新鲜的感觉,有时甚至让人忘记他的年龄,其实他已经40岁。在他的官网上,职业一栏除了“小提琴家”之外,还有广播节目主持人、作家、音乐活动家、电影制作人。问他如果没有成为小提琴家会做什么,他毫不犹豫地回答:“那我就去做一个电影导演。”他说自己对电影几乎痴迷,经常在电脑上剪辑自己拍摄的视频,发布在博客上。“我非常痴迷电影的制作过程,剪辑和拍摄一样重要。你或许拍出了非常漂亮的画面,但是没有成功的剪辑,仍然无法讲出好故事。”
也许正是出于类似原因,丹尼尔·霍普一直“剪辑”自己的唱片,以求“多多少少讲一个故事”。与其说他录制一张专辑,不如说他策划一张专辑:就像艺术策展一样,他的专辑都有一个主题。从第一张专辑开始,就是如此。
那时丹尼尔·霍普才不到20岁,在英国光晕唱片公司(NimbusRecords)获得了录音机会。“他们说,你现在可以录柴科夫斯基、帕格尼尼了,我说不,我喜欢这些音乐,我会在音乐会上演奏它们,但是录专辑的话,一张专辑就好像一张名片,诠释了一条信息,告诉对方你是谁。”丹尼尔·霍普说。
在他看来,“30年来,古典唱片界似乎形成了某种惯例,布鲁赫总是搭配门德尔松,柴科夫斯基总是搭配西贝柳斯。人人都这么干。但我觉得,如果你要录的音乐人人皆知,那么最好是赋予它一个不同的语境,但是必须是一个有意义的语境,不能因为作曲家名字都以B字母开头就把他们放在一起”。
最终,他人生中第一张专辑没有录门德尔松或是布鲁赫,而是录了施尼特凯、武满彻和寇特·威尔,他采访了这几位作曲家,与他们深入交谈,并亲自撰写了文字说明。“我创造了专辑背后的个人故事,从那以后,我就按照这条路径走了下去。”
许多人好奇,丹尼尔·霍普在小提琴上到底得了梅纽因多少真传,受到了怎样的影响,毕竟,由于母亲是梅纽因的秘书,后来又当了25年梅纽因的经理,霍普生命中的前8年几乎日日在梅纽因家里度过。在音乐环境中耳濡目染,他4岁时就宣布自己以后要成为一个小提琴家。然而,梅纽因本人却并没有对霍普的这一梦想表示认真的鼓励。“恰恰相反,他对于我对小提琴的渴望一直谨慎地保持距离。”霍普回忆道。梅纽因没有亲自教过他小提琴,一直到霍普16岁,才又一次听他拉琴。“我想那时他非常震惊于我孩提时那句话竟然不只是说说而已,而我确实非常刻苦地学习小提琴。”自此之后,年轻的霍普经常与大师同台演奏,直至后者1999年辞世。
对霍普来说,梅纽因给他最大的音乐影响或许是开放性的音乐态度。“在那栋房子里看过去,每一个地方都是音乐,各种乐器随意摆放着,屋子里随时随地都有音乐在演奏。最棒的是能无障碍地接触到各种各样的音乐,我听到了民间音乐、爵士、蓝调、印度音乐、弗拉明戈、古典音乐,没有边界,没有束缚,就是音乐。实际上我至今仍这样认为,音乐的伟大只存在于音乐本身,而不是某个概念、类型。我对任何音乐都没有先入为主的偏见。”
为了录《当东方遇到西方》这张专辑,霍普联系了梅纽因上世纪60年代的合作伙伴、印度西塔琴大师拉维·香卡(RaviShankar),跑去向香卡的学生学习印度音乐,花了9个月就为了适应印度音乐的节奏韵律和盘腿坐着演奏。由此他发现了印度南部民间小提琴演奏和西方古典训练的不同之处:“只用到通常弓长的三分之一,这样就完全改变了运弓来产生声音的方式,你需要不同的接触点。”而在思考印度音乐和西方音乐的联系的过程中,霍普又接触到了拉威尔设计的一种叫“Luthéal”的乐器装置,“像是一台打字机,又像是铜管风琴”,通过它来演奏拉威尔,“能真正明白拉威尔在音色上达到的成就”。他给获得过奥斯卡提名的德国演员布朗道尔(KlausMariaBrandauer)主演的斯特拉文斯基歌剧《士兵的故事》担任伴奏和指挥。“布朗道尔没有接受过音乐训练,但是剧中有几处演员必须按照乐器的韵律来说台词,于是我就会向他点头或者眨眼示意,我们发明了一整套信号系统,非常有趣。”
就这样,霍普一边“不务正业”,一边逐渐成为具有国际知名度的小提琴家。2002年,他应邀成为著名的“美艺三重奏”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成员。接到邀请电话时,霍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差点以为是一个玩笑。然而他很快与大提琴家梅纳西斯碰了面,接着一起去见了乐团组建者、已经80岁高龄的音乐传奇人物普莱斯勒,三人立刻进行了一次为期14天的巡演。霍普正式加入“美艺三重奏”后,乐团的曲目也增加了许多霍普感兴趣的当代作曲家的作品。因此,除了传统的贝多芬、舒伯特、勃拉姆斯之外,人们还能听到“美艺三重奏”演奏的匈牙利作曲家乔治·科塔格(Gy?rgyKurtág)、英国作曲家马克-安东尼·特内奇(Mark-AnthonyTurnage)等的作品。
在推广当代作曲家的作品时,霍普有自己的一套方式。“我从唱片开始,然后扩展到现场音乐会。头两年,我会设计5到6套音乐会曲目,有些和唱片曲目有直接关联,有些没有,但是都有一个共同主题,比如约瑟夫·约阿希姆,他写了成百首曲子,还有成百首曲子和他有关,你可以举办一场音乐会,重现约阿希姆当年和舒曼开音乐会的曲目。我录完《空灵:巴洛克之旅》后,围绕这张专辑的概念,巡演了两年的巴洛克音乐会。”录完《泰瑞辛/特莱西恩斯塔特》之后,霍普一直在全世界巡演那些被音乐史遗忘的纳粹集中营里犹太作曲家的作品,并不断对这些音乐进行讲解:“比如舒尔霍夫,他是首先在作曲中采用了爵士元素的古典音乐家,很少人能够完成这种融合。”
“来听我的音乐会的观众,不再仅仅满足于听到一首曲子如何炫技,他们想要从音乐中得到某种讯息。观众们经常很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演奏这支曲子,不只是音乐本身是什么,而且是你为什么要选它,它有什么含义、什么故事。如果音乐家愿意多给观众解释几句,观众总是欢迎的。而我非常愿意这么做。”
时刻保持着与当下紧密联系的丹尼尔·霍普,也充分感受到了互联网对古典音乐带来的冲击。“古典音乐毕竟不是零碎片段,而我们的世界如今变成了一段两分钟的短视频,所有相关的内容都被打包在内,因此比较棘手。我很幸运,还能拥有一份唱片公司的合约,出版自己的唱片。但是环球总裁马克斯·霍尔(MaxHole)已经说过,让我们不要再自欺欺人,认为唱片将永存。如今就连汽车生产厂家都不再把CD播放机作为座驾的标配。我建议音乐录好之后,就自己采取一切手段,尽可能广泛上传到网络吧。有数不尽的应用、软件、网站可以帮你做到这一点。不久之后,唱片的价值就将取决于其曲目的传播广度,每一次你让公众有机会接触到你的音乐,就等于巩固了你作为一个演奏者的品牌价值。至于上哪儿去买你的唱片呢?音乐会上。人们总是愿意顺便买一张唱片,作为物质载体,承载这一晚的音乐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