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契开幕式的政治学：从苏联红到现代色

北京时间2014年2月8日，俄罗斯索契举行冬奥会开幕式。著名文化评论家许子东表示每次开幕式自己都会看，这一次也有很多超出意外的美学观感。他认为俄罗斯用未来主义的抽象唱红，巧妙避开了俄国革命这一尴尬历史的具体描写，展现了一段政治修正主义史。而北京奥运开幕式到1840年以后就断了，把整个现代革命全部回避掉，完全没有近代史。

许子东：

未来主义的抽象唱红巧妙避开了俄国革命

最近二三十年，奥运会的开幕式我其实都会看一下，因为它就像一个世界性的春晚。印象最深的、最好的是有一次在法国的冬季奥运会的开幕式，从美学上讲那个是最漂亮的，超过巴塞罗那夏季奥运会的开幕式。可能那一届是比较早看的，因此印象深，而且那一届没有史诗表达，是一个比较纯粹美学的追求，所以从美学的角度我觉得那一届非常好。就像点圣火，到现在没有人超越巴塞罗那，那是无法超越的，因为人家是真射，像昨天那种点法我也会，就是越来越依靠机械的力量。

昨天晚上的开幕式，因为俄罗斯同样也是欧洲，只要欧洲做这样的开幕式就非常有自己的特点，从美学上讲，这次的确是超出意外的。其中有几个环节：比方说开始描写18、19世纪沙皇以后，我就在想接下来怎么写十月革命，没想到他用了一个全红的、一个未来主义的工业的模式，把俄国革命的戏份重心转移了，我觉得这高过了伦敦工业革命的写实。开玩笑地说这是未来主义抽象的唱红，巧妙地避开了整个俄国革命很具体的描写，因为具体描写会很尴尬，就像我们对文革一样，政治上是否定的，这段历史怎么办呢？

另外俄罗斯的国歌唱得非常好听，是一群修道院唱词班的男生演唱的；还有奥运会会歌，安娜演唱，安娜是现在欧洲最当红的女歌剧演员，在西欧一个24小时的歌剧台全部是安娜是第一主角，有点像男演员中多明戈、帕瓦罗蒂这种地位，但是很少人注意到她的俄罗斯身份。

开幕式史诗表达模式是从北京真正形成的

关于开幕式的史诗表达，也就是历史的展示，这个其实是到了北京奥运才真正形成一个模式，之前像巴塞罗那、洛杉矶并没有能够清楚的回顾本国历史，悉尼奥运的时候当然写了一点本土居民，但是澳大利亚的历史也很短，也写不出太多东西，北京奥运跟伦敦奥运的衔接给大家造成了一个模式。我开玩笑讲，北京奥运开幕式就是从远古一直写到清代，后面没有了，英国就是从我们不写的地方开始写起，英国其实有远古的，但他避过，就从工业革命写起，等于是接着我们北京奥运的年代，我们写到1840年，把整个现代革命全部回避掉，只留下一个林妙可的《歌唱祖国》，伦敦就从工业革命开始写起，一直到20世纪。

这样的模式，我不知道将来会延续多久，但是俄罗斯显然也是这样做的。其实他有很多地方是学习北京奥运会，包括航拍焰火，这个以前都没有，就是北京奥运会有，另外整个建筑群是新建的，以前都不是，像洛杉矶奥运要省钱，都是用大学的体育场，像以前我讲了几次伦敦奥运都没有大的空中整个建筑群的展览，这个是钱堆出来的。

当然普京既然花了这么多钱，他大概就是要秀一秀俄罗斯传统。从第一首国歌开始就很有气魄，所以如果普京花这个钱要重塑俄罗斯的形象，我觉得在某种程度上达到了。俄罗斯跟北京奥运一样也是扬长避短，他的长处就是芭蕾、柴可夫斯基的音乐，他还是会寻找俄罗斯文化跟西欧主流文化的一个呼应点，这个是他成功的地方。比较反讽的是普京反对同性恋，但是开幕式充满了柴科夫斯基的音乐。

俄罗斯没有回避苏联史以修正主义来展现

其实中国很早就有这种史诗表达模式，以前1964年有个革命赞歌，中国就是用这种大型的广场的表演来展现史诗，像《东方红》这样的，这种叫史诗式的。其实史诗是西方的传统，中国古典文化里没有史诗这个概念，中国清代的皇帝绝不会把汉代、唐代的故事重说一遍，史诗是西方人的一个概念，中国是改朝换代的。其实直到北京奥运也还是一样，我们至少把蒋介石、毛泽东都忘掉了。

俄罗斯在这一点上比我们做得要好，无论是十月革命那一段还是后来五十年代重建那一段，很写实的展现了这一段，他放弃了红色的革命，追求人民生活幸福。五十年代那一段，我说就是政治修正主义史，他认为修正主义就好，你看他做镰刀、斧头、红领巾、钢铁工人、电焊工，然后就到小汽车，花花绿绿的。其实这正是我们中国今天生活的写照。我们在政治上不敢正视的，在仪式上更无法表现，所以我们就到了1840年以后断了，北京奥运完全没有近代史，以前《东方红》、革命赞歌的东西我们在北京奥运完全不出现。索契很多的仪式提供他们的角度，他在你艺术的角度来看还没有完全否定，但是他展现了他们为什么要一点点反对，没有做太多的回避。

以前我们只看到苏联的红色没看到苏联的现代色

俄罗斯的艺术主要是两个东西：一个是芭蕾，一个是文学，就是那个芭蕾舞展现的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19世纪的俄罗斯文学是世界第一的，它的芭蕾也是世界第一的，这个世界是以西方为中心的世界，所以无可争议地把这个东西展现出来，就像英国人把披头士弄出来。当时我在看伦敦开幕式时就在想，如果是法国和德国，法国就会展现很多画，德国就一定会强调很多音乐，只有英国才会把劳斯莱斯、披头士、摇滚乐拿来作为他国家的荣耀，因为英国是流行文化的根据地。

另外，当他在表现20世纪工业革命的时候，他又展现了俄国的马雅可夫斯基未来主义和肖斯塔科维奇。我们现在通常讲现代艺术，讲西方现代派，其实现代主义的艺术也好、文学写好，最早都是从俄国出来的，我们知道20世纪所有的文学理论最早叫俄国形式主义。当时他们的未来主义，这些东西完全是走在最前面的，他用这个东西来源表现他的革命，这个也是用的非常好的。以前我们只看到苏联的红色，没看到苏联的现代色，这次的开幕式把两者结合起来。

讲起来就是说，俄罗斯恰当地展现了他们在全世界人类文明进程当中曾经有过的两个优势。中国的这种优势在1840年以后是没有的，所以中国的优势就必须靠着书卷、山水画，所以我觉得张艺谋做的非常对，是扬长避短。因为中国一定要展现1950、60年代，1970、80年代的东西，你的内容可能是独特的、是史无前例的、是特别残酷的，但是你的形式没有一样是独创的，所有中国革命的形式都是从苏维埃那里学来的，或者有一些是中国传统的糟粕，所以这点也是值得我们反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