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中国人,很喜欢搞笑,也经常搞笑,那究竟什么是搞笑?从字面上看,很简单,搞笑嘛,就是搞搞自己、搞搞别人,然后,让观众“开怀大笑”。顺带着,在“开怀大笑”的笑声背后,能够有点反思、有点收获、有点情绪,也就够了,但往历史的深处看,搞笑却一点也不简单……
搞笑这个词语,最早是由谁创造的,恐怕没人能说得清楚。尽管搞笑的含义和幽默有点相近,但出身却是怎么也比不上幽默的。幽默是个“洋货”,出身于拉丁文,用英语音译的形式,被大作家林语堂,弄到了中国;搞笑则不同,搞笑是地地道道的“土货”,发轫于民间,流传于口头。但是,不管是“土货”搞笑还是“洋货”幽默,最终指向的都是一个异常宏大的词语——喜剧。
孔子杀了一个喜剧演员
喜剧是一个非常宏大的概念,但是,不是让人笑的影视剧才是喜剧,也不是让人笑的小品相声才是喜剧,只要你有本事让观众笑——不管开怀大笑还是会心一笑,其实都可归结到喜剧的范畴。所以,“二子”陈佩斯是喜剧,“大哥,劫个色”的范伟是喜剧,“卖拐”的赵本山是喜剧,舞台上的周立波是喜剧……
可是,如果你觉得中国的喜剧就是陈佩斯、赵本山、周立波等等,那么,你就OUT了。事实上,中国的搞笑史或者说喜剧史,是异常久远的。如果说,《诗经》中的“善戏谑兮,不为虐兮”还只是粗浅的概念描述的话,那么,当时光流转到先秦时代的时候,中国就有了喜剧最早的雏形“优戏”了。
“远自公元前五六世纪,宫廷中就曾豢养一些俳优,专以简单、滑稽的人物扮演,供帝王、贵臣玩弄。为了使这些会说话的玩偶在宫廷贵族面前出尽洋相,给自己开心,他们从民间挑来的俳优,大都是身长不满三尺的侏儒。然而这些俳优的见识和口才,却高出于许多宫廷贵族之上,他们有时还能在滑稽调笑中,讽刺那些宫廷贵族的愚蠢。”
周作人的这段话,所描述的群体列位该熟悉吧?不错的,现在戏曲中的丑角,各种“长相特色”的笑星,或多或少就有着古代优伶的痕迹。所不同的是,现在的各个笑星,“江湖”地位颇高,无论是庄重的央视舞台,还是民间的小剧场,皆可去得,且广受人追捧。古代的笑星,却没有今天这般“好日子”,不但地位低下,还常常被人宰割。
《谷梁传》中就讲了一个故事:鲁定公十年的夏天,鲁公与齐侯在夹谷这个地方相会,说完正事后,齐国人让优施在鲁公面前表演,鲁国国君开怀大笑,孔子却怒了,“笑君者罪当死”,而后,“使司马行法焉,首足异门而出”。简单点说,就是先斩首,然后再扔出去。
很难想象,“文质彬彬,然后君子”的孔圣人,竟然也有如此残酷与冷血的一面。或许,这也多少能够说明,为什么在儒家主导的古代历史中,优伶这些负责娱乐的演员,地位无比低下。当然了,古代的知识分子,对于优伶的态度,也并不完全是贬义的,至少,司马迁在《史记·滑稽列传》中,就塑造了淳于髡、优孟、优旃等典型的人物形象,并不吝赞扬。
但总体而言,尽管历朝历代,从来不缺乏喜剧演员这一群体,但在达官贵人们开怀大笑的同时,喜剧及喜剧演员的处境,都是非常悲催的。我们都知道,中国戏剧中有《窦娥冤》、《汉宫秋》、《梧桐雨》、《赵氏孤儿》“四大悲剧”的说法,可是,你能找到“四大喜剧”吗?
不能说,因为大成至圣先师文宣王孔子孔老夫子,杀了一个喜剧演员,所以此后儒家中国的主流价值观,就找不到喜剧及喜剧演员的地位。可是,如果你清楚地知道,喜剧的两大功能是娱乐和批评,“在一个毫无民主自由的社会环境里,喜剧则难逃被限制遭扼杀的命运”,那么,你就会明白,在讲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儒家社会里,在不容解构权威的社会里,喜剧的悲催命运只能是一种必然。
喜剧或者通俗说法中的搞笑,就是要让人笑,而要笑,肯定就会戏谑,就会“不正经”,当整个社会普遍追求“正经”的时候,喜剧就只能艰难生长了。
小偷没领导,肯定偷不好
到了二十世纪,中国才有了喜剧这个词语。1904年,后来以“投湖”自我了结的大学者王国维,在《红楼梦评论》中使用了喜剧这个概念。从此,喜剧与悲剧相对,喜剧成了一门蔚为壮观的学问与风气。
现代中国的第一部喜剧,依然和在文化圈里“啥事都要掺和一把”的胡适有关。1919年3月,胡适发表了喜剧剧本《终身大事》,而后,丁西林、欧阳予倩、丁西林、陈白尘、李健吾等“大牛”,纷纷登场,将现代的喜剧操持得无比热闹。同时,《打城隍》、《乘龙快婿》、《太太万岁》等喜剧电影,也登上了银幕。
估摸着,上述的大多数名字,现今的人都是陌生得不能再陌生了,但不要紧,你只要知道,在1949以前的那段岁月里,中国的喜剧已经开始成规模地向生活“杀入”,这便够了。当然了,说到这段历史,就不能不提到现代更熟悉的一种喜剧品种——相声。穷苦人家出身的相声演员侯宝林,一直由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红火到了八九十年代,直到今天,依然影响深远。
想来,当年的“苦哈哈”侯宝林,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的人生最后会与“大师”的称谓相互勾连。一如相声这个曲艺剧种,怎么也不会料到,会有登堂入室的一天。当然,对于现在的大多数年轻人来说,侯宝林、郭启儒等老一辈相声大师,多少也显得有些遥远。现在,众人更熟悉的相声演员,无疑是牛群、冯巩,以及郭德纲了。
去年的跳水娱乐节目《中国星跳跃》中,久不在电视中出现的牛群以一种另类搞笑的形象,让无数有着“牛群冯巩”情结的观众,感慨万千,当年那个迷倒无数人的相声演员,已经身显老态。或许,此时的牛群,也是相声的一个隐喻,即,在电视这个重要的舞台上,相声早已风光不再。
N多年前,牛群的老搭档冯巩,虽然还是春晚舞台上的常客,但是,冯巩现在所奉献给大家的,也许已不能称之为相声了。说是相声,却十足一幅小品架势;说是小品吧,却总喜欢用一幅说教的脸孔,教育观众。彼时,冯巩一句“想死你们了”,总能获得无数共鸣,观众们也想死你了,可是,现在再听到冯巩的这句传统“告白”,却时常生出一种滑稽之感。当相声不再批评,当相声温吞如水,谁又还会钟情呢?
与冯巩的尴尬相映衬的是,一直活跃在民间的郭德纲,却一直火爆,德云社及郭德纲的点滴事情,都能够迅速被放大、被关注。可是,春晚舞台上的郭德纲,与德云社舞台上的郭德纲,仍然差距甚远。虽然春晚舞台远比德云社的舞台气势恢宏,但是,论批评的尺度,论搞笑的尺度,一贯主张“正能量”的国家台,是拍马也赶不上的。
“火车跑得快,全凭车头带。干部带了头,小偷有劲头,小偷没领导,肯定偷不好,不是偷不了,就是跑不了。”瞅瞅看,多少年头没在相声中听过类似的台词了?这段台词,源于牛群冯巩代表作品《小偷公司》,整个作品用辛辣俏皮的语言,构建了一幅鲜活的“官场现形记”。如今,类似这样的相声,大概只能在回忆中寻找了。喜剧应有的讽刺与批评,早已在这些曲艺节目中,化身为“歌颂”。
相声演员李增瑞曾经在媒体上愤愤不平,1995年春晚,他们准备的讽刺相声《方言英语》在初审的时候,获得了一致好评,但最后,“因为台长的一句话,说这个节目讽刺我们中国人不会讲英语,它就被枪毙了。”相声乃至喜剧的整体式微,或许正应了那句无奈的话:生于民间,死于庙堂。
漫天飞舞的段子
互联网时代带来之后,最具喜剧或搞笑精神的,变成了寥寥数言的段子,红段子、黄段子、灰段子、黑段子,各种段子漫天飞舞。
这样的变化,非常有意思。从艺术的形态来看,电影、相声、小品等等,无疑是高于纯文本的段子的,也更生动鲜活,但谁也不曾料到,喜剧的载体,却以“回归”的方式,再一次选择了文字。互联网上,不但滋生了专业的段子写手,而且形象生动的各种颜色的段子,传播范围也愈来愈广。
段子的说法,本来只属于相声,专指相声中的一段或一节艺术内容。现在,谁也不会将段子局限于相声,影视剧中的经典台词,被人们归纳到段子里,各种政治笑话也被归纳到段子里……简单说,就是随着时代的发展,段子的内涵与外延,早已扩大。
段子为什么会火?互联网技术的发展,固然是一个重要的因素,但更为重要的恐怕是,各种段子淋淋尽致地诠释了喜剧中的批评与讽刺的要义。段子从未庄重过,段子也从未上过大台面,所以段子一直滋养在民间的土壤中。于是,当相声、小品、影视剧中的喜剧精神开始衰败时,段子便义无反顾地扛起了讽刺权威、解构权威的大旗。
凡是走上“大场面”的艺术形式,你总能找到各式各样的“歌颂派”,段子中却从来都没有这些远离生活、让人恶心的东西。如此,段子焉能不火?
“中国40岁以上官员中,超过80%与原配常年没有性生活,他们又不准备离婚。老百姓亲切地把这种现象称为“一不做,二不休”。”2013年,这则段子被很多人熟悉,语言虽然略显“过分”,却深刻诠释了当下某些官员的“非正常”生活状态。“据说在中国能安全过桥的只有云南米线了!”这则只有一句话的段子,用戏谑的方式,辛辣讽刺了当下此起彼伏的“塌桥”事件……
每年春晚过后,很多人经常对传统搞笑节目相声、小品表示“失望”,一点意思都没有,一点都不好玩。久而久之,不少人便容易产生一种虚假的印象,即,中国人不会搞笑了。其实,“不是人们不会搞笑了,而是搞笑节目做的太搞了”,没有讽刺,没有真正的生活气息,老百姓凭什么给你点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