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11年11月的嘉德秋拍预展上,一件十分特别的拍品引起了人们的注目,这便是齐白石在上世纪20年代至30年代中期写给在华日本人伊藤为雄的27封关于画作交易的信札——《齐白石致伊藤为雄信札》。该组信札丰富的内容,也引出了齐白石曾经与日本之间的前缘旧事。
提及齐白石与日本的往昔,就要从齐与陈师曾的相识说起。1917年仲夏,正逢护法运动,湘南兵荒马乱,齐白石只身赴京以避匪患。初到北京,几经辗转,齐白石寓居法源寺,并以卖画治印为生。此时的齐白石醉心于八大山人,冷逸有之,富贵不足,所以作品鲜少有人问津,生涯寂寞。不久后,当时已属京华画坛领袖的陈师曾走访法源寺,亲睹齐白石的《借山图》等画作,十分赏识,并当即题诗,谏言齐不必求俗媚世,应冲破藩篱,自创风格。年逾五旬的齐老虚心若愚,听取了师曾的劝言,开始“衰年变法”。在后人看来,此次变法可称得上是他创造力的觉醒和艺术才能的迸发。自此齐白石常常出入于师曾的“槐堂书屋”,二人谈话论世,交情甚笃。
1922年春,变法第三年,中日联合画展在日举行,陈师曾受邀赴展。临行前他向齐白石索得几幅山水,准备带到日本一并展售。齐白石本是以卖画为生,有此机会,便欣然遵从。在展会上,令陈师曾大出所料的是,齐的作品格外抢手,顷刻售罄,价格亦是丰厚喜人。回国后,师曾将喜讯告知齐白石。齐白石一时难以相信,自己的作品在国内仅售两元都无人问津,在日本竟以百倍的价格疯抢。
墙内开花墙外香,琉璃厂的老板们发现往常不受注目的齐白石,突然被外国人奉若圭臬,哪怕他们把齐白石的画价提高数十倍,也填不饱这些人的胃口。于是,在齐白石的家门前,画商们争先恐后地赶来,以盼求得真迹。
齐白石在北京的字画界掀起了一道飓风,求画者络绎不绝。在他的自述中,有这样一段内容,“经过日本展览以后,外国人来北京买我画的人很多。琉璃厂的古董鬼,就纷纷求我的画,预备去做投机生意。一般附庸风雅的人,也都来请我画了。从此以后,我卖画生涯,一天比一天兴盛起来。”
声名鹊起的齐白石,一直保持着与东瀛几位藏家的画作交易,其中一位便是前文提到的伊藤为雄。参考目前的传世画迹,齐白石与伊藤为雄的往来应是始于1927年,直至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在此期间,两人虽属交易往来,但齐白石却对每幅作品倾力为之,因此,目前所见“伊藤”上款的画作都是齐白石的重要作品。在此次秋拍的预展上,除1925年由齐白石题赠的水墨山水《岱庙图》外,一组共收录27通信札的《齐白石致伊藤为雄信札》成为了展会最大亮点。
这些信札多是在齐白石收到伊藤的定画单或润金后的回执,两人的关系从开始时齐白石称伊藤为“先生”到后来变为“仁弟”,可见交情逐渐深入,而在信札的字里行间,亦是颇显齐白石的性格志趣。在信中,齐白石语调直率,对作品的价格非常明确,并十分计较,即便几元亦是耿耿于怀,比如给了送信人的小费、车马费的事情也会一一赘述,不胜其烦。另外,因齐白石身价倍增,求画者骤然增多,作品市价水涨船高,他的创作满足不了社会需求,此时作伪者便应时而生。齐白石对当时伪造横行的情况深恶痛绝,在与伊藤的信中也谈到了赝品一事。在其中一封信上,他讲到在琉璃厂收到两件自己的作品均为假画,并用谚语称:“图贱买老牛。牛虽老,不能耕田,还是一牛。喜买假画,画假,一文不值矣。”另一封信中,齐白石表示听说日本人在琉璃厂买到自己的画,多属假作,便又用谚语写道:“一日买得三担假,三日难买一担真。”
齐白石后来不但卖画给伊藤,还通过他的引荐,卖给其他日本人,并且还通过伊藤出售自己手里的其他藏品,比如在1925年至1932年在北京横滨正金银行供职的胜泉先生。他对中国绘画非常感兴趣,与伊藤是同事关系,经后者介绍,与齐白石相识。在胜泉先生后来收藏的诸多齐白石画作中,有许多都是从齐白石处直接购得,或购自齐白石的第二任妻子胡宝珠。在香港佳士得于2011年5月举行的“中国古代书画”及“中国现代书画”春季拍卖会上,便出现了胜泉先生的多件齐白石佳作,其中包括《得寿》、《送孙子上学图》等,这些作品尽显齐氏作品的独特风格,赋色清雅,造型传神达情。
除私人藏家外,齐白石的许多作品也流入了日本的专业藏品机构,其中就包括上个世纪60年代齐白石画作销售者中最官方、最具规模的藏品机构“雪江堂”。1965年,日本“雪江堂”特别获得中国官方准许购进齐白石作品逾百幅,以在日本举办巡回展览。在2009年6月举行的“嘉德四季”的拍卖会上,“雪江堂”推出的齐白石趣作《油灯猫鼠图》以448万元的高价成交。
齐白石与日本人的交易往来,多是在1937年以前,随后便戛然而止。在卢沟桥事变爆发后,日军大举侵华,北平失陷。为不被敌人利用,齐白石坚持闭门不出,并在门口贴出告示,“中外官长要买白石之画者,用代表人可矣,不必亲驾到门,从来官不入民家,官入民家,主人不利,谨此告知,恕不接见。”齐白石还嫌不够,又画了一幅画来明志。画面很特殊,一般人画翡翠鸟时,都让它站在石头或荷茎上,窥伺着水面上的鱼儿;齐白石却一反常态,不去画水面上的鲟鱼,而画深水中的虾,并在画上题字:“从来画翡翠者必画鱼,余独画虾,虾不浮,翡翠奈何?”齐白石闭门谢客,自喻为虾,并把做官的汉奸与日本人比作翡翠,意义深藏,发人深思。
抗战时期,北平警备司令特务头子宣铁吾过生日,硬邀齐白石老先生赴宴作画。齐白石来到宴会上,环顾满堂宾客,个个油头肥脑,他感到甚为气愤。齐老略为思索,铺纸挥墨,转眼间一只螃蟹跃然纸上。众人赞不绝口,宣铁吾感到面子不小,更是喜形于色。未曾想,齐白石笔锋轻轻一挥,在画上题写了一行字,“横行到几时”,后书“铁吾将军”。众宾客都替齐老捏了一把汗,只见齐老冷冷一笑,遂仰头拂袖而去,宣铁吾则恨得咬牙切齿、脸色铁青,却又无可奈何。
沦陷期内,齐白石誓不与日伪合作,毅然辞去北平大学艺术学院教授职务。在严寒的冬季,他把学校配给他的煤退了回去,宁愿受冻也不受敌人施舍。鬼子、汉奸和粉墨登场的大官吏不时登门求画,或设宴招待或送礼送钱,千方百计勒索他的作品,把他弄得坐卧不安,心烦意乱。面对祖国的苦难和破碎的山河,他心如刀绞,常常默默流泪。日本驻华北地区指挥官板垣征四郎和土肥原贤二,甚至要他加入日本国籍,齐白石回答道:“齐璜中国人,不去日本。你们要齐璜,可把齐璜的头拿去!”?
早年日本人买他的画与后来侵华日军对他的画“千方百计勒索”,时代和背景有着本质的区别。对于齐白石来说,在其初到北京之时,如果没有日本人慧眼识珠,想要成就如今名望,恐要艰难许多。给齐白石的作品以应有的尊重和重视的人竟然是一群外国人,中国人审美的一双慧眼上结满了烦冗的蛛丝,对于真正的大师的注视,不是中国人自己完成的,这多少有些令人啼笑皆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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